《佳人》第二十八章【威胁】
28 私底下女儿有时候会管何思君叫“妈咪”，一方面老何把她从小唠叨到大，另一方面老何也总会感叹自己是“既当爹，又当妈”，就连老谭也会揶揄他cao心女儿的模样就像个老妈子。于是何皎皎就干脆喊了老何一声“妈咪”。何思君又气又笑，想要把女儿赶下床，骂她不害臊，都快小学毕业了还要天天黏着爸爸一起睡觉。何皎皎像一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脸蛋在他冒出胡茬的下巴蹭来蹭去，说要妈咪给她唱小曲儿才肯睡觉。他从来都抵不住女儿的撒娇，只好又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哼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天才蒙蒙亮，何思君就被何皎皎闹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床单似乎湿漉漉的。他抬手一瞧，掌心染了一片红。小丫头哭着说自己屁股流血了，得绝症了，要把她的小猪存钱罐给砸了，里面的五十块钱都留给老何讨媳妇儿。这晚他硬下心来把她赶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何皎皎抹着眼泪抱着他，“爸爸”“妈咪”的一通乱叫，她说老何铁石心肠，还说她不想长大嫁人，只想永远跟老何在一起。 像所有父亲一样，面对女儿的婚恋问题，何思君如临大敌。卫生间垃圾桶里的那只避孕套让他疑神疑鬼了好一阵子，他怎么看都觉得是孟旖晚在帮何皎皎打马虎眼，可他又找不到什么理由继续多问。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他认为女儿终身大事的掌控权还是要握在他手里，女婿必须由他精挑细选后才能送到女儿面前。 眼前的男人是何皎皎见的第三个相亲对象，准确来说这次是谭叔叔介绍的。男人家里是做生意的，经济条件不错，比她大两三岁，在国外留学刚回来，说是学计算机的，一回国就签了一家电子公司，月薪好几千。男人很瘦，颧骨高高凸起，鼻梁上架着副很厚的眼镜，头发有点少，指甲有点长。 “何小姐，我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何皎皎硬着头皮笑笑：“你问。” 最开始何思君问要不要见见相亲对象，何皎皎是欣然接受的。她觉得这很有意思，然而连着三次约会下来她有点烦了，尤其看着今天眼前这男的，她想以后绝对不能再听老何跟他兄弟的鬼话。 “你是那个……”男人张着嘴，半天没能把最后一个词完整吐出来，“处……吗？” 何皎皎眉头皱了起来：“啊？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处女吗？”不等何皎皎回答，男人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是处女最好，现在的女大学生可开放了，洁身自好的好女孩不多了，不过你不是也没关系，我可以原谅……” 一杯guntang的茶水泼在了男人的脸上，何皎皎掏出五十块钱压在空杯子底下，甩下一句“这顿我请”便大步走出了快餐拉面店。刚一出门，反胃感阵阵涌上喉头，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肠胃好像不太舒服。回家推开门，何思君正坐在沙发上看报，他瞧瞧墙上的挂钟，才下午一点。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何皎皎白了她爸一眼，甩下包，换了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何思君笑着问她是不是又不满意，她撅着嘴钻进爸爸的怀里，拍掉了他手中的报纸，那报纸掉在地上。何思君刚好在看社会板块的新闻，一个女人和表兄生下了一个儿子，天生智力有缺陷，孩子五岁了还不会说话，连“mama”都不会叫。 “今天这个小伙子怎么样？说说。”何思君温柔地摸着女儿的脑袋，“第一次那个你嫌人家长得不好看，第二次见的你又嫌人家抠，到底什么样的男孩才能入我闺女的眼呀？” “今天这个又丑又抠！老何你什么眼光啊！”何皎皎拧了一把老何大腿上的rou，“这都什么歪瓜裂枣拿来坑你亲闺女！”他赶紧给女儿赔不是：“今天你和人家都聊什么了？”她嘟着嘴，不耐烦地说：“那人问了我很多奇怪的问题，问我用不用卫生棉条。” “那你用吗？”何思君已经很久不看女儿的账本了，前几日他在逛超市里看到过那个叫棉条的东西，广告做得有点夸张，说是比卫生巾更好用。想着何皎皎的生理期应该到了，他犹豫了一下，但是没买。他觉得女儿已经长大了，很多事可以由她自己做决定了。 “用啊！好用，之前用卫生巾总是漏出来。”何皎皎往何思君怀里又蹭了蹭，哼哼着撒娇，“这个月的例假迟了两天了，还不来，烦死了。” 何思君笑起来，轻声说：“用着舒服就行。不过那孩子怎么问你这个？” “他说女孩的第一次要给自己的丈夫，棉条那么粗，会捅破处女膜。” 何思君一下笑出了声，何皎皎红着脸问他在笑什么，他捏捏女儿的脸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孩子确实配不上我女儿。” “这还差不多。” “以后不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了。” “真的？”何皎皎黏糊糊地在何思君脸上亲了一口，“爸爸最好了。” 窗外有风吹来，吹得那地上的报纸哗哗作响，翻了又翻。 “你长大了，这些事还是自己做主吧，但如果有了男朋友还是要带回家给我看看。” 风停了，何思君捡起地上的报纸，眼前的版块是本地新闻：“……安贞医院心外科完成了国内第二例心脏移植手术，事隔14年（1978年上海第一例）之后，安贞医院将引领我国心脏移植技术新的临床发展阶段。”他忽然想起来，俞南雁曾和他提到过，那孩子有个很敬重的老师在安贞医院工作，是国内有名的心外科专家。他当时还夸俞南雁要好好读书，以后定会前途无量。 “老何，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婿？”何皎皎还黏在何思君身上，她心里打着小算盘，一点点探着何思君的口风。 “对你好，可以用命护你一辈子的人。” 何皎皎有点惊讶：“这么严格？” “那当然。” “爸，其实我有喜欢的男孩了。” 何思君放下了报纸：“谁啊？学校同学？” “爸，那你得先保证，就算你不满意，也不能发火。” 看着女儿这幅样子，何思君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说：“你先说说看。” 何皎皎眨了眨眼，哼哼唧唧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 她瞥了一眼孟旖晚紧闭的房门，他今天去学校彩排汇报演出了，不在家。于是她用手指戳戳何思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你捡回来的上门女婿啊，入赘咱老何家的，你都把奶奶的戏服传给人家了。” 关于那天的事，后来何思君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当时脑子里一阵轰鸣，顾不上被吓傻的何皎皎，他冲出门直接去了学校。很多年以后的一个清明节，何皎皎带着康复出院的大女儿去看望了姥爷，女孩那时还听不懂mama在说些什么，mama摸着她脑袋又哭又笑：“你姥爷那天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 学校正在进行汇报演出的最终彩排，参演的学生都穿好了行头，扮上了妆。何思君冲进了后台，硬是叫停了戏台上那出霸王别姬。 “把孟旖晚叫出来。” 李芸困惑地看着何思君，她问老何怎么了，发这么大火。他耐着最后一点性子重复了一遍：“叫孟旖晚出来。”孟旖晚被叫到了后台外的走廊上，这天他穿上了何思君送他的那套虞姬行头，上了完整的妆。见到何思君他有点喜出望外，他笑着问何老师怎么来了，可是回应他的却是狠狠的一耳光。 咔哒。 如意冠落在了地上，珍珠洒了一地，耳朵里响起嗡嗡的轰鸣声，血从火辣辣的嘴角淌下来。孟旖晚颤抖着抬起手抹了一把嘴唇，艳红的胭脂混着血浆花了他半张脸。后台的门还开着，不少学生和老师探出头来，把他们俩人当戏看。 “跟何皎皎分手。” 何思君压低了嗓子，他的手攥了又攥，努力控制住情绪，可孟旖晚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 “何皎皎的mama叫孟蝶祎，她是你亲jiejie。” 何思君掐着孟旖晚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两行泪从他脸庞滑了下来。他也红着眼睛看何思君，他听到何思君咬牙对他重复了一遍：“和我女儿分手。” 孟旖晚抓住了何思君的手腕，脸上的泪越淌越多，他蹙眉，眉间带着怨气，哆嗦着问了何思君一句：“你为什么不能像爱mama那样爱我？”他抓住了何思君眼里瞬间即逝的柔软。他推开何思君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和血，接着蹲下身，捡起如意冠，又一颗颗地拾起地上那些珍珠，死死地攥在掌心里。他向何思君又走了一步，重新将如意冠在头顶戴好，凌乱的油彩在他脸上斑驳成了一只蝴蝶的样子，他小声对何思君说：“把我当成mama，爱我，睡我。我以后便不再碰我姐。” 何思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只觉得这眼神熟悉又陌生。 “孟旖晚，你拿我女儿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