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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二十七章【行头】

    27

    夏季,每天从傍晚开始到夜里一两点钟,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这天傍晚,室内外的餐位都坐满了人,俞南雁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凉了的长寿面发呆。何思君没有来,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兀自笑了笑,正要起身拿起那碗面去后厨倒掉,桌前却有人坐下了。

    “南雁,你们的店生意真好,人真多,你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俞南雁抬起头,眼前是张熟脸,李芸。她在他面前坐下,问服务员要了一碗朝鲜冷面,她看了一眼桌子上那碗长寿面,平静地笑着说:“老何最喜欢吃店里的冷面,有时候他下班晚,又懒得做饭了,就会来这儿吃一碗。”

    冷面很快端上了桌,李芸先尝了一口汤,赞不绝口,她又一次看看俞南雁面前那碗面,说:“这面都凉了,南雁你怎么不吃呀?”

    俞南雁有点尴尬地笑笑:“阿姨,您今天怎么突然来店里了?”

    李芸吃了一大口冷面,答非所问:“再不吃,面就坨了哦。”

    沉默片刻,俞南雁也拿起了筷子,这碗长寿面凉得很彻底。

    “南雁,我听老何说你现在在学医?”李芸很自然地和俞南雁拉起了家常。

    俞南雁吃着同样冷的面,点点头:“嗯,临床医学。”

    “大几了?”

    “大三。”

    李芸吃得很慢,很斯文,她又问:“那明年就毕业了?该找工作了吧。真年轻啊,真好。”

    “阿姨,我们专业的本科是五年制。”俞南雁放下了筷子,他实在是吃不下去了,“本科毕业以后还有三年硕士要读,不出意外的话我还会读博士。”

    李芸有点惊讶地感叹了一声,她夸南雁是个学霸,老谭有福气,妻子貌美如花,儿子还这么有出息。她又问俞南雁硕士打算读什么专业,俞南雁说会选择外科医学,研究方向是心脏外科。

    “心脏外科?”李芸也放下了筷子,她似乎对俞南雁的专业来了点兴趣,于是又托起脸笑着问他,“怎么想着学这个专业?”

    俞南雁平和地回答李芸的话:“我姥姥是因为心脏病没的,去世时还不到五十岁,心脏里长了个肿瘤,当时没那医疗条件,只能等死。现在来看如果能做个心脏移植,其实是可以救命的。姥姥一人把mama拉扯大,mama又一人把我拉扯大,她们都不容易。”

    李芸笑得很温柔,她说:“南雁,你是个好孩子。好好读书吧,你以后会有很光明灿烂的未来,不要把精力与情感荒废在没有结果的人和事上,不值得。”

    “阿姨,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俞南雁依旧笑得很平和,“我以后不会再找何思君了,您放心吧。”

    李芸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她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开。

    “阿姨。”可是俞南雁又叫住了她,“您的最后一句话我回赠给您,希望您也可以拿得起,放得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思君再没和俞南雁有过rou体关系,有时去店里若是碰上了俞南雁他也会随意寒暄两句,当着老谭的面,俞南雁会叫他何叔叔,一个很有安全感和距离感的称呼。何思君的日子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地过,他与李芸依然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女儿在大学的成绩也很好,连续两年拿到了奖学金,孟旖晚也顺利考上了戏曲学院。

    有些事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这年初夏,戏曲学院附中照例举行了毕业年纪的汇报演出活动,何思君要孟旖晚这次一定要去参加演出,他高考的专业成绩在全国排前三,作为优秀毕业生他不去不合适。孟旖晚点点头,说这次演出他当然要上台,不仅要去还要扮虞姬去与霸王一别。

    “小晚,你来。”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何思君把孟旖晚叫去了自己的房间,他拿出一个老式的皮箱放在孟旖晚眼前,他说:“打开看看。”

    打开那铜迹斑驳的锁扣,箱子里的东西令孟旖晚心里微微一颤。这是一套完整的虞姬行头:绣着虎头、缀着红流苏的鱼鳞甲;穿满了金色珍珠的如意冠;黄紫相间的古装内衬;还有明黄色的斗篷。这些行头保存得当,完好如初,在圈子里说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为过。

    “喜欢吗?给你了。”何思君抬手想摸摸孟旖晚的脸,最后还是放在了男孩的肩上,他说,“这些是我母亲留下的,都是苏绣手工做的,老古董了,但是非常精致,现在那些粗制滥造的戏服根本比不了。”

    鼻子又酸又涩,手指拂过如意冠上一串串的珠玉,孟旖晚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喜欢,谢谢何老师。”何思君拿着戏服在他身前比量了几下,说他现在已经十八岁了,身子差不多定型了,上身若合适便不用找老裁缝改了。孟旖晚确实长大了,也长高了,他双手扯着衣摆一撩,两片青白的肋骨撑起精瘦的上身,肚脐下方隐隐有一小块淡淡的红。脱下的短袖搭在椅子上,他接过内衬,垂着眼红着脸,欲盖弥彰地挠了挠那块红,喃喃说:“太热了,夜里开着窗睡,进了蚊子,给我咬了好几个包。”转身一靠,孟旖晚迎着何思君穿上了他手里的鱼鳞甲。他俯身为孟旖晚系好扣子,又披上黄斗篷,这孩子的身高刚好到他肩头,嵌在他臂弯里更像一只娇小的猫。孟旖晚的体格与其他男生比还是纤细了些。何思君笑着说:“真好看,正合适。晚上给你屋里点一盘蚊香吧。”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

    吱呀——

    唱词在开门声中戛然而止,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消片刻,何皎皎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哎呦!”她朝着孟旖晚吹了一声口哨,笑吟吟地乐个不停,“老何这是把传家宝都给你了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老何家出彩礼娶媳妇儿呢!”何思君在女儿脑门上戳了一下,训她说话不着调,轻浮得像个街溜子。她顺手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另一手捏起孟旖晚的下巴,两抹朱红点于唇间,又拿指尖擦了擦唇角。孟旖晚被何皎皎这样明目张胆的狎昵搞得有些局促。他抬眼向何思君看去,却见何思君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笑里装满了宠溺与温柔。

    这一身虞姬的行头在孟旖晚身上穿了很久,他舍不得脱下来,他沉浸在失落与窃喜并存的欲念里,他渴望何思君能再多看他几眼,也想轻轻嘬住何皎皎点在他唇上的拇指,像小狗似的去舔她。临睡前何思君给他拿来了蚊香,上面还滴了几滴风油精,那味道随着晚风吹到床头,闻起来凉凉的。他闭上眼,手顺着肚脐摸下去,又想起了那奇特的触感,她的小虎牙尖尖的,咬得他有点疼,舌尖又软软的,逗得他一阵阵发痒。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一声扯着嗓门的嚷嚷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孟旖晚,他推开门往外一瞧,老何与小何俩人站在卫生间门口争吵着什么。他走近刚想劝架,可定睛一瞧却臊得满脸通红。何思君手里捻着一只避孕套,是用过的,上面还黏着一根长发,棕红色的,是何皎皎新染的颜色。老何厉声质问小何是不是谈了恋爱,偷偷带男朋友回家了。许是心虚太过,孟旖晚肚脐下的那处“蚊子包”又隐隐痒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喊了一声:“何老师,那个……是我用的。”

    何思君狐疑又困惑的目光把孟旖晚的脸臊得更红了。他近来有一些不好的直觉,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他胸口,静静听着他心脏突突地跳。孟旖晚瞥了一眼他手里那玩意儿,支支吾吾地嘟囔了一声:“是我把女孩子带回家了,不是饺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