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点四十五分，酒楼兼职的下班时间。 今天迎宾的员工因病请假，李忘生和另一位兼职生临时被指派过去，迎宾站了两小时，传菜又是近三小时，站得腰酸腿疼，坐在更衣室冰凉的长椅上，累得双眼失神望天——望天花板。 但他只有一小会儿的休息时间，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个清吧夜班的兼职，坐公交摇过去要半小时。 明天是周末。他暗暗想着。早上去给一名高三生补习三小时，下午儿童游乐场兼职四小时。 但这些微薄的收入，也只够支撑他自己的生活费罢了。 每月的还款加利息，还有爸爸住院治疗的费用，这些大头还是全靠吕教授打给他的钱。 他解开手机屏幕，查询那张卡的余额。 ……只够还三个月了。 一声微弱的叹息溢出喉咙。 这时，微信的提示音响了。 他低头去看，是一个好友申请，申请人叫匿名人士，备注信息是：李忘生，加我。 李忘生蹙着眉头，点了通过。 新消息几乎瞬间发来：你很缺钱吧？ 李忘生：请问你是？ 匿名人士：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新思路。 匿名人士：我包养你，每月20万，怎么样？ 李忘生：…… 匿名人士：30万 匿名人士：50万也不是不行 匿名人士：说话 李忘生默默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虽然这人说得没错，他确实缺钱……因为家里破产欠债、爸爸又生病倒下，每个月都需要很多钱。可如果要为了钱做那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收拾好衣物，他和其他几个兼职的同学一起去把员工制服交到回收清洗处，迎着晚风往公交站点走去。 他是很守时的人，以往这个时间安排，等他慢慢走到公交车站，再等五六分钟，要坐的那班车就会准时到达。 可今晚还没走到车站，身后就传来滴滴两声鸣笛。李忘生循声回头，熟悉的黑色SUV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 谢云流清朗的声音传出：“师弟，上车。” 麻利地上车与同学道别后，李忘生才扭头道：“好巧，师兄。” 谢云流勾着嘴角：“巧什么巧，专程来接你的。” 李忘生抿抿嘴，强压着心头小鹿乱撞，轻声道：“麻烦师兄了……” “知道麻烦我，就少找点兼职。”谢云流瞥他一眼，“又没多少钱，累得人都瘦了。” 李忘生摩挲着身前的安全带，唇角噙着淡笑：“……知道了。” 谢云流，纯阳大学的风云人物，也是他的师兄。 他们之间的渊源要从很早说起。简单来说，纯阳大学的校长吕洞宾，跟李忘生的父亲是多年的朋友，也因为这层关系，从小两家就走得近，李忘生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吕洞宾的养子——也就是谢云流。 或许可以解释成竹马竹马？总之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谢云流毕业留校，担任吕洞宾的助教，偶尔遇上吕洞宾出差或临时有事，甚至还会由他代上课。李忘生比他小几岁，还没毕业。每次他代课的时候，被点名的人就总少不了这个小师弟。 也是因为多年的情谊，他家中突遭变故，吕洞宾话不多说先给他转了笔钱过来，并且一直断断续续地叫谢云流给他安排活儿少钱多的工作干……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帮助他的同时，小心维护着他的自尊。 可是这种程度的恩惠已经太大，李忘生心里感念着，却也明白打铁还需自身硬，不能总靠别人。 一路闲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清吧所在的商场。 谢云流到了地方也没停车放他下去，直直朝着地下车库开去。 李忘生有些奇怪：“师兄，你到这里有事？” 谢云流冲他眨眨眼：“没事就不能来？我到你们店里点杯……奶茶喝。” “你刚刚是想说酒吧？”李忘生揶揄道。 说话间已经停好了车。谢云流边解安全带边玩笑道：“有你在我哪敢？回头又被告状，回家就吃吕老板拖鞋。” 两人并肩朝电梯间走去。李忘生无辜道：“我是为了师兄好。五度的酒也是酒，酒驾危险。” “对对对，只喝了一口也是喝了。”谢云流搂上他肩膀，“害得我吃了吕老板五拖鞋。” 他说着收紧胳膊，勒得李忘生连声讨饶才放过，咬牙切齿地补充：“整！整！五！拖！鞋！屁股都肿了！” “还不是你边挨打还要边狡辩，气到吕叔叔。” “我承认我身手太过矫捷躲过一击还要冲他挑衅确实有点错。”谢云流按下电梯，“但他吕老头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你叫叔叔吕老头，我录音了。”李忘生假意甩了甩手机，“证据在手，谢先生还有什么话想说的？我一起发给吕叔叔。” “那我亲自对着手机说！”谢云流大步一迈，扑过来就要夺手机。 电梯稳稳上升，里边两个人上身挤在一起，一个趁机搂着人挠痒痒，一个笑得脸红到了耳根，闹到电梯到了才慌忙分开，装作成熟稳重的样子，一前一后迈出。 清吧位置僻静，就在直升梯旁边，对面是一家很难吃的甜品店，但面包的香气总能骗到人。 比如谢云流。次次买都要上一当，上完当继续乐此不疲地换个种类上当。 今天他买的是两块车厘子慕斯蛋糕，挑了个足够昏暗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吃着其中一块。直到李忘生换好制服出来，才向后一靠，手臂撑在椅子边沿，歪头一笑：“你好，点单。” “……”李忘生剜他一眼，抱着菜单过来，“您好先生，需要点什么呢？” 白色的衬衫有两颗扣子松着，凸起的锁骨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忽隐忽现，谢云流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口水。 李忘生把菜单展开，嗓音清润温和：“这页是酒水，您有开车吗？开车的话建议还是点果汁或者奶茶，也有其他可以看一看。” “……”谢云流瞟了眼菜单，随口道，“门口那个新品奶茶就好，大杯。” “好的，您稍等哦。”李忘生垂下眼来，认认真真地cao作着手里的点单器。 他骨架很匀称，比例协调，只是随意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修长好看。白衬衫裹着一握细腰收进黑色西装裤里，围着蕾丝花边的小围裙，有种奇异却又和谐的美感。 “……还差个耳朵。”谢云流喃喃道。 “嗯？”李忘生抬眼望过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没什么。”谢云流忙回神坐好，轻咳一声，“趁现在客人不多，先陪我吃会儿蛋糕？” “没客人也有监控啊。”李忘生小声道，“被老板看到会扣工资的。” “扣就扣，你师兄倒给他钱都行。”谢云流撇撇嘴，干脆亲手挖了一勺那块买给师弟的蛋糕，送到人嘴边，“都说了挣不了多少，还非要来这里被人盯着。” “好了～师兄。”李忘生弯腰吃掉那勺蛋糕，眼睛黑黑润润的，乖巧又纯良：“呃好难吃…等这个月工资发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别气了。” “哼。这还差不多。”谢云流又挖了一勺喂他，手刚抬起一半，就见人已经走出几步了，顿时停在那里不上不下，“哎，再——” 李忘生回眸冲他笑，指了指唇边的麦，用口型说：“等我。” 谢云流一愣，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怔怔地看了好久，才眨了眨眼，低头用一只手臂小心遮挡着脸，轻轻吃掉手里那勺蛋糕。 嘴里慢吞吞地嚼着，眼睛却左右瞟了瞟，见没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才抿着唇把李忘生那块的小勺子放回蛋糕旁，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继续吃起自己那块。 周六的夜晚，除了闲着无聊的大学生出来玩，还有忙碌了一周的工作党寻个清静放松一下。 谢云流的位置已经足够偏僻，连灯光都不怎么照的到，却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周围坐满了人。 李忘生忙忙碌碌地点单送餐，偌大的清吧，大半人都集中在以谢云流为中心的一圈里，一晚上无数次匆匆地经过他身边。 好巧不巧，今晚店里还搞了几个小游戏热场子，顿时一片欢呼。 店里摘了口罩能看的男店员也就李忘生一个了，主持的活儿自然又落在了他身上。 第一个游戏是随机灯光选人，被选到的人会赠送三杯免单机会。李忘生边念着规则，边心里暗想：这种游戏总得照顾照顾常来惠顾的客人吧，比如我师兄。 正想着，那束灯光就停在了谢云流身上。 谢云流遥遥对着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气质是到位了，可惜杯子里不是啤酒，而是奶茶。李忘生努力向下压着嘴角，忍着笑道：“让我们恭喜今晚的第一位幸运儿——” BGM响起，全场热烈鼓掌欢呼，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女孩子声音要更多些。 第二个游戏是猜谜语，最快答出正确答案的人获奖，奖品是店内任意一种大份小食。 这次的获奖者是位打扮成熟的女孩，看起来应该是白领一族。她中了奖，却看了眼谢云流的方向，对着李忘生道：“我在减肥，那份小食就送给刚刚中奖的帅哥吧。” 李忘生有些吃惊地往谢云流那里看去，果然谢云流脑袋上也顶了个问号，莫名其妙地朝他看来。 不愧是师兄啊。李忘生暗暗想。店里生意这么好，没他的功劳我不信。 毕竟他才入职不到两个月，第一个月店里简直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直到第二个月谢云流无聊来找他，才开始好转。 第三个游戏是抽桌号，被抽到的桌号，每位客人都送一杯三选一果汁或小食。这回中奖的是一桌大学女生，当场就激动地叫出声来。 游戏结束，李忘生舒了口气，继续送餐。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十二点，客人渐渐散去，只剩零零散散的几桌。 李忘生帮着同事收拾了几张桌子，一扭头就见谢云流还坐在角落，桌子太矮，两条大长腿只好架在桌边，黑色薄开衫都滑到肩膀了也没注意到，正一手玩着手机，一手拿着奶茶吸。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朝着谢云流走过去，打算提醒几句，就见一个年轻男孩从旁边越过他，直奔谢云流而去，忙识趣地停下步伐。 果不其然，男孩停在谢云流旁边，问帅哥单身吗？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人少，说话声也能听个大概。谢云流礼貌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卖保险的，微信好友加满了，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删几个？” “……”李忘生转身，低头，拼命忍笑。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谢云流磁性的嗓音：“干嘛呢站这里。下班时间到了，还不去换衣服。” 李忘生咳了两声，摸摸鼻子：“好的，师兄等我一下，马上。” “快点，困死我了。”谢云流打了个呵欠。 “我才不信你困，”李忘生边解着小围裙边道，“两点都不睡的夜猫子。” 两人再上车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半。 清吧的晚场时间其实是九点到十二点，李忘生来面试的时候，已经有酒楼的兼职了，时间上有冲突。原本老板是不大乐意的，但他纠结片刻，还是同意让他入职，上班时间就定了十点到十二点。 对此谢云流表示强烈质疑，认为老板绝对是贪图李忘生的身材和美貌，才那么爽快就答应他。 但李忘生表示他的质疑是不正确的，因为他的工资直接打了六折，简直可以称之为血亏和白给。 这就又引发了谢云流的不满，认为既然如此简直就是黑心狗资本家，为什么还要给他干活儿，难道做自己的助理不比被如此不合理压榨来的好吗？ 这一局辩论以李忘生沉默结束，李忘生败。 回宿舍的路上，谢云流突然问：“忘生，下下周学校办校内自由运动会，你要参加吗？” 李忘生迟疑道：“运动会？我还没看有些什么项目。师兄你参加吗？” 纯阳大学每年都会办一场校内自由运动会，校职工和学生都可以自由组队和报名参加，每个项目的冠亚季军都有奖金。 谢云流耸耸肩：“你需要组队的话，可以喊我。” 李忘生想了想舍友之前提到的历年奖金数额，心动了。 他思索一会儿，问：“师兄，400米接力赛去吗？” 谢云流稳稳将车停在校门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