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篦首山上树木高大粗壮遮天蔽日的，小豆子背着药篓走在山路上，一边算计着这次采药能赚多少钱，乌云蔽日，眼瞅着林间阴沉下去，小豆子浑身凉飕飕的，连着心里都凉了些，她其实一直害怕独自走在林子里，都是为了挣钱没办法。

    她加快脚步，几乎一路跑着下了山，等到了山下小溪处，乌云居然散了，她停在小溪边大口喘气，擦了擦汗，正打算取点水喝，一眼就看见小溪边居然趴着个人。

    不会是死人吧，小豆子有点害怕，腿上直打颤，叫了两声，那人没应。突然想到郭大哥说过，死人身上好东西多得很，要是死了，这人身上的东西不都是自己的了？要是真有什么好东西，在郭大哥面前多显眼。

    如此想着，小豆子壮着胆子上前，把那人翻了个，那人脸上全是泥水，分不清男女美丑，她抖着手，手揣进了那人的衣服里，正要细细摸索，胳膊上突然一紧，她一低头，正对上一双迷蒙的眼，“救我……”声音微不可闻。

    小豆子“啊！”的一声，一把把怀里的人推开，过了一会儿，那人没动静了，小豆子才惊魂未定地醒悟过来，那人没死呢。

    “喂……喂！”小豆子叫了两声，那人没应，她颤颤巍巍地上前，把人翻过来，探鼻息，还活着，小豆子拍了拍胸脯，既然这人没死，弄回去救活，得感激自己给自己救命钱吧，她想了想把药篓放到胸前，把人背在身后，就这么弄回家了。

    回了家，郭持还没回来，那人浑身都湿透了，她不想把人弄床上把床褥弄脏，就把人放地上了，自己去收拾药篓了。

    等听到前屋有动静，她知道是郭持回来了，喜滋滋地迎出来，“郭大哥，今天中午吃蘑菇炖rou。”却见郭持半蹲在那人面前，正看着那人，“这人是谁？”

    “哎哟！”小豆子拍了拍脑袋，“我忘了，这是我从溪边救的人，等他醒了，得给咱们救命钱。”

    郭持嗤笑一声，从怀里抽出汗巾擦那人的脸，“就你把人往这一扔就不管了，到时候怕是没有救命钱，还得再搭上丧葬费。”

    小豆子摸着后脑勺笑了笑，却发现郭持的动作僵住不动了，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一紧，凑上前去，只见那人的脸已经完全被擦干净了，即使闭着眼睛，小豆子也知道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了，郭持已经看呆了。

    小豆子心里苦涩，她……居然是女人，自己刚才背她的时候明明就感觉不到她的胸……难道他只是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不然为何他没有胸？小豆子突然上去开始扒那人的衣服，郭持还没来得及阻止，小豆子已经从她身上扒下了长长的裹胸。

    小豆子不知道这物，但那人因失了束缚一下子就鼓起来的胸部，已经告知了她这长布条的用处。

    那人衣衫被小豆子扒得裂开，露出大半的酥胸，胸前的两点粉嫩挺翘，像是从未被人采撷过，郭持脑子轰的一声，觉得全身都似火烧，赶紧把她的衣领拉住，手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乳尖，感觉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连带着心尖儿。

    “小豆子……”他声音暗哑，咽了咽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去找件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我不！”小豆子心里觉得十分不适，总感觉自己好像救了一个会引诱郭持的祸水回来，她看向郭持，“我不想要她的救命钱了，咱们把她扔出去，或者把她卖了，还能得一笔钱呢！”

    “快去！”郭持皱了皱眉，眼睛都没离开那个被救回来的女人，小豆子对郭持言听计从，从未忤逆过他，只得起身去给她拿衣服。

    等她回来的时候，郭持已经把女人扶到床上了，小豆子心里一痛，他素来喜洁不喜欢别人坐他的床，就是他自己回了家都是换了衣服才上床，可他现在居然把这个脏兮兮的陌生女人放到了床上，她把衣服扔到床上就想走，被郭持叫住，“你给她换上。”

    “我不给她换。”小豆子背着身，郭持还不懂小豆子心里怎么想的吗？他笑了一声，“行，你不换，那便宜我了。”一听郭持要给她换衣服，小豆子赶紧转过来，“我换，我换还不行吗！”

    郭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别使坏，知道吗？”小豆子瘪了瘪嘴，“知道了。”

    她三下五除二把女人扒了个干净，扒完之后，也是一愣，她去镇上的澡堂子做过工，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身体，可从没有这么一具身体，完美无瑕如同会发光的玉一样，让她想起了刘总旗家的白瓷观世音菩萨。

    第一次，小豆子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她开始慢慢给她穿衣服，生怕磕了碰了她。

    “换好了。”小豆子看着门帘外面郭持的靴子说，郭持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汤，香飘四溢，眼看着就是要给女人喝，她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郭持却坐到床边，对小豆子说：“灶台上还有一碗，你把它喝了。”

    小豆子又开心起来，“郭大哥，你每天cao练军士那么累，你喝吧。”

    “让你喝就去喝，都快及笄了，还跟个豆芽一样，一点rou都不长，以后怎么嫁人？”

    小豆子红着脸走了，郭持把女人揽在怀里，一手拿碗，一手持勺，一点点撬开她的唇舌，慢慢把一碗rou汤都喂给了她。

    光与暗相互交织，一片混沌。

    “贱妇，本以为你只是生性善妒，没想到你还是个yin贱的女人……就凭你这种人，也配做……”

    “女儿，为父对不起你啊！”

    “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就是死，也要护着小姐离开。”

    最终，一片血红，一片空白。

    “咳咳……”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英武的脸。

    他的眼神温柔而关切，还有一层不易察觉的惊艳，“你醒了？”

    脑袋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问：“这是哪？”还不等郭持回答，她又问道：“我是谁？”

    郭持一愣，心里百转千回只在一瞬间便打定了主意，“娘子，你真的不记得你是谁了？”

    “娘子？”她使劲儿回想，还是一无所获，“我是你娘子？我不记得了。”

    “娘子，我是你夫君啊！你连我都忘了？”郭持说着，居然眼眶都红了，女人心里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以后我们慢慢想。”郭持把碗放在一边，名正言顺地人搂在怀中。

    厨房，小豆子听完郭持说要假扮她夫君的事，气得跳了起来，嘴也像连珠炮仗一样，“你疯了！你不怕她是仙人跳吗？到时候你把人睡了，要是有人找上门来讹钱怎么办？”

    想着女人目光柔柔看向自己的样子，郭持心里一阵发软，“我不怕，就算是仙人跳我也认了，大不了到时候我把人买下来。”

    见郭持一副心神向往的样子，小豆子都快急哭了，没想到自己真的领了一个祸水回来，“要是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咋办？或者人家已经成过亲了，人家和夫君恩恩爱爱的，你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到时候人家恢复了记忆，明白过来不得恨死你！”

    “到时候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能跑了不成？”眼见郭持说不通，小豆子脑子一转，想在女人面前说说，一抬眼，郭持一副看透了她的样子，小豆子一阵心虚，郭持摸了摸她的头，“哥这辈子就想要她。”

    小豆子红了眼，她自小心里只有郭持一个，郭持却只把她当meimei，在外面有不少相好的女人，都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她虽然吃醋却也不放在心上。多少人给郭持说亲，他自持眼界儿高，挑挑拣拣，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如今到对一个只认识一天捡回来的女人上了心。

    “好妹子，算哥求你了。”郭持一双凤眸熠熠生辉，小豆子何时拒绝过他，心痛难耐地认了。

    进了前屋，女人倚在床边，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她身上，整个人温润剔透，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她凝眸看来，脸微微红，对着郭持叫了一声，“夫君。”

    郭持眼见着就红了脸，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女人的目光转到小豆子身上，小豆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闭着眼美，睁开眼更是光芒四射，被她瞧一眼，心都酥了。

    “这是我妹子，小豆子。”郭持给女人介绍，又摸了摸小豆子头，“多亏她上山发现了你，要不然你不知要在那里晕多久。”

    “多谢你。”女人道谢，声音也柔柔的，很是悦耳，小豆子脸也红了，别扭道：“你是我嫂子，救你本来就是应该的。”

    “该吃饭了，我去摆饭。”小豆子看了一眼一直盯着女人的郭持，转身出屋。

    郭持走到床边，捏了捏女人的手，触之温软，柔弱无骨，“身上有力气吗？能起来吗？”

    “我能。”女人看着郭持关怀的眼神，心想自己与夫君感情一定很好，否则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而不是冷漠，“对了，夫君，我什么都忘了，你能告诉我，我叫什么吗？我父母现在都在何处？还有你的名字我也忘了……”说完，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嘴一笑。

    这一笑的柔情，叫郭持难以自持。

    “我叫郭持，你的名字叫……容月，五年前，你父母遭逢变故双双亡故，把你聘给我家了。”郭持的声音柔的好似要滴水，他估量着女人的年龄，觉得她最多不过二十，因此胡诌了五年婚姻，容月二字也是取自花容月貌四字。

    “那我父亲和母亲的名讳是？”容月急切地询问，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郭持眼睛都不眨一下，“岳父名容华，岳母刘氏，只你一个独生女，你叔舅家也无人了。”独生女三字，让容月心里微微一动，似有所感。

    “饭好了！”容月还想再问，被小豆子打断，郭持把容月扶下床，三人一起去用餐，米饭rou菇，再加几盘小豆子腌的咸菜。在安镇也算是中等人家，郭持一直关注着容月，只见容月吃饭时动作优雅从容，面上神色平常，既不见喜欢也不见不喜欢。

    容月回望郭持，“怎么了？”

    “好吃吗？”郭持问，容月看向小豆子，“很好吃，小姑好手艺。”

    小豆子被这一声“小姑”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连摆手，“别叫我小姑，叫我小豆子吧！”

    容月一愣，“我以前也叫你小豆子吗？”

    郭持和小豆子互看了一眼，小豆子道：“当然了，你不是一直这么叫的吗？”

    “可是只有太监才会叫小什么子，女孩子家家的，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叫了。”容月温柔地看着小豆子，小豆子有些脸红，梗着脖子道：“那你要叫我什么？”

    “夫君，meimei的大名叫什么？”容月问，郭持看向小豆子，“她，郭小豆子？她是我捡回来的孩子，刚捡回来的时候长得跟个土豆一样，所以给她取名叫小豆子，要不然叫郭土豆算了。”

    “什么嘛！”小豆子瘪了瘪嘴，眼看就要哭了，容月赶紧拉住小豆子的手，轻轻握进手里，以示安慰。小豆子跟着郭持长大，郭持的朋友都是街头一霸的浑小子，也没教过小豆子怎么交朋友，小豆子没什么女孩子做朋友，第一次被女人握住手，她的手那么暖那么柔，小豆子的脸一下子红了，泪意倒下去了。

    “夫君快别取笑meimei了，我想到一个字。”容月起身取了一点水沾湿手指，在桌子上写下一个“荳”字，“既同音，又同意，还能更好体现女孩子的柔美，岂不很好？”

    小豆子认识的字少，“这个字也念豆？”

    “是。”容月含笑看着她，郭持笑着看了看容月，又笑着看了看小豆子，“郭荳，还不快谢谢你嫂子赐名。”

    小豆子起身，半情不愿地说：“谢谢嫂子。”

    吃过饭后，日头西斜，小豆子起身收拾碗筷，容月想要帮忙，却被郭持拦住，让她好好歇息。

    容月看着小豆子干练的身影，发现自己真是失忆彻底，这些动作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郭持看着容月的神情，心里想到了什么，凑到小豆子身边和她说了一些话，见她点头后，又来到容月身边，“娘子，今晚我要去上值，晚上你和小豆子一起睡吧。”

    “好，夫君慢走。”容月起身，把郭持送走，来到小豆子身边，想帮她干活，却发现自己笨手笨脚的，好像从来没做过一样。

    小豆子估计她可能是什么大家闺秀，根本没做过这些活计，但她日后要和郭持一起过日子，怎么能不会这些呢，便开始耐心教她。

    容月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很快就能上手了，看着她认真忙碌的样子，小豆子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为了郭持，还是为了容月。

    郭家一个宅子在镇子边上，是郭持的两个养父给他留下的，不过一进一出，前屋既是住宅又连着客厅和厨房，中间有个小院子和一口水井，被小豆子种上了菜，后屋不大，连着柴房，院子角落是厕所，以前郭持的两个养父住在前屋，郭持住后屋，后来养父们去世后，郭持就住在前屋，捡了一个小豆子安排在后屋了。

    夜里，容月和小豆子躺在床上，听小豆子讲起以前的事，小豆子有点兴奋，因为从来没有人和她躺在一张床上过，还愿意一直听她说话。

    “我没见过郭大哥的养父们，不过我听镇上的长舌妇说过他们好像是龙阳之好。”小豆子看向容月，以为她不知道什么叫龙阳之好，解释道：“就是两个男人在一块了，一块过日子。我觉得没什么，谁让他们养了郭大哥。我听说那时候还不是这个皇帝当家，天天收各种税，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都有，有的孩子刚出生就被扔到粪坑里了。”

    容月的心因为几个字眼颤动了一下，可她分辨不清，只能看着喋喋不休的小豆子，“往年也扔孩子，但一般都是女孩子，那几年男孩子也有了，可见老百姓日子过成什么样了。据说那天郭大哥的亲娘正要扔他，被他的一个养父看见了，拦下来一看是个男孩，正好他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就花钱把郭大哥买回来了。”

    “我觉得我的运气比郭大哥好多了，毕竟我可是个女孩欸！郭大哥的养父们出殡的时候，正好路过一条河，我娘当时要把我扔到河里，被郭大哥拦下了，郭大哥给了钱，我娘问他要不要我，他不想要，我娘又要扔我。”

    “郭大哥从来不是个受人威胁的人，转头就走，没想到我在后面嚎啕大哭，像是要哭死自己，他就这样又走回来把我抱走了，带着我披麻戴孝送走了两个父亲。”

    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搂在怀中，温香的气息环绕在小豆子周围，让她发愣。

    “你别以为我难过，虽然我亲娘把我丢了还想杀了我，虽然我长得不好看以后可能找不着婆家……”虽然我爱郭大哥愿意为他去死，他却一点都不喜欢我……“但是没什么，我一点都不难过，真的，我一点都不难过。”

    轻轻的叹息，温柔的呢喃，“想哭就哭吧。”

    小豆子在女人怀里泪流满面，太温软的怀抱，让她想起了年幼时曾经期待过的千万次未曾谋面的母亲的怀抱，她想她恨母亲，她……也爱母亲，如果那个女人也能这样抱着她，安慰她，她就原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