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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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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熬鹰(一)

    异样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适才的一番怒吼耗尽了君不封的所有气力,与解萦相处的日日夜夜如走马观花,在他脑海中上演。行走江湖多年,遭人暗算已是稀松平常,就算再难过茹心的背叛,其实两人的相处早有端倪,只是君不封天性豁达,又不愿恶意揣度朋友的用意。茹心从未对自己青眼相待,也没有给过他交心的机会。他俩的故事,是他的自作多情。君不封有自知之明。

    可解萦不一样。

    她是他最亲的小妹,甚至就是他的小小女儿。她原是他心里的一隅,后来渐渐占据了他的大半心房。他在重伤中迎着风雪去留芳谷见她的那一天就认识到——让小丫头安心,远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四年前的那场变故,因为不得已隐居于此,解萦其实并不知道君不封心态的微妙变化。茹心的背后捅刀,林声竹的不近人情,屠魔会的人走茶凉……他最信任的人和组织,转手将自己伤了个通透。君不封就是再傻,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他在留芳谷结交了许多好友,与祁跃甚至成了刎颈之交,但他清楚,只要自己“失踪”一天,小姑娘身边就危机四伏一天,从那时起他就有了觉悟,也放弃了谷里结下的数段友情。

    在这谷中,除了小丫头,他无一人可信。

    越是无人可信,他就越要为她铺路,不能让他的错误延绵,影响到她的未来。

    他对她的情谊,半点杂质不掺,但她呢?

    她是怎么能做到一边亲亲热热地环住自己,一边面不改色地给他下毒?

    他无法,也不愿接受最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会是他最耀眼的掌上明珠。

    男人的身体不住颤抖,解萦看着他脸上不时下滑的泪水,恍惚心疼之余,又有股切实的欣喜。

    上一次见君不封哭泣,还是他在密室苏醒的那一天。接二连三的变故地向他涌来。那时他哭,很难说都是为了茹心。

    但现在,他的哭泣毫无疑问都是因为她。

    不是只有茹心能让大哥黯然神伤,她也能。

    幼小的她一度插不进他们大人的交际圈,但现在她非但进入了,还能主宰大哥的命运。她已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漠视的小孩子,她长大了!

    解萦窃喜的间隙,君不封的身体渐渐蜷成一团,原本默然的哭泣成了无从停歇的低声哭嚎,与那次她偷窥时见到的情况相比,君不封这次痛哭显然更为痛苦,更为无所适从,甚至崩溃到有些失态。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在大哥心里的位置,比茹心要重要许多?

    说来也奇怪,解萦从来最心疼大哥,但想到他的痛苦源于自己,比起冲上前在他哭泣时拥紧他,现在她反而在享受他的哭泣,甚至为他的痛苦欣喜若狂。

    他口口声声说两人是兄妹,他对她没有男女情谊。

    但她给他的痛苦,毫无疑问比茹心要深。

    茹心都没能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怎么能不算喜欢呢?

    解萦贪婪地看着男人痛苦的哭颜,呼吸滞涩。狂热的情愫渐渐平复,理智重新占了上头,那一再试图忽略的心虚提醒她,如果不是她的背叛,大哥不会难过成这样。

    当然,解萦尽可以告诉自己,为了保护大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师出有名,确凿无误。但她也清楚,她的举动已经彻底伤透了大哥的心。

    也许从这一天起,他对她,不会再有任何情分。

    但……只要能保护他,只要他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大哥恨她一时算什么?

    大哥是那样善解人意,他会懂她的心意和感情的。

    解萦摸出帕子,想要替君不封拭泪,男人抬起头,宛如困兽,通红的眼眸里是滔天的仇恨,他说:“滚。”

    解萦微微一笑,稍一抬手,袖口银针飞出,直击君不封几处大xue。君不封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瞪着眼睛,任由解萦动作。解萦轻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便转身到了密室门前。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的他,腻声道:“大哥,别生我的气。再过几年,你会懂的。”

    她学着他的语气,将他曾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在君不封恼羞成怒的谩骂声中,解萦高笑着离开了密室。

    君不封的谩骂只持续了片刻便没了声息。如今已是深夜,解萦洗漱完毕,躺回床上,又拿了师兄画的春宫画来赏玩。鉴赏了片刻,她的心思回到了君不封身上,也不知大哥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大哥许是恨毒了她,但对解萦来说,这是她等了太久的释放。她可以光天化日地囚困他,也终于不用再强行压抑自己的某些异常。两人的这番博弈甚至唤起了她一度已经忘却的童年回忆,有一种露出本性,报复两个弟弟的阴暗畅快感。

    在大哥面前装好孩子装得久了,还真有点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几年前惩治罗介晔,解萦有的是阴毒的法子,但最后,她还是假借大哥之手恐吓对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阴差阳错和对方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解萦其实根本不在乎同门怎么看待自己,也不在意一番报复后会不会和罗介晔结了仇,她只在意大哥眼里的她是不是一个符合他想象的乖巧女孩。

    大哥来到留芳谷后,闹脾气剪衣服的戏码,解萦也再没有做过。其实她心里偶尔也会有那种恨不能毁灭一切的快意,但她知道这会让大哥心生不喜,所以她可以忍,也学会漠视了自己的愤怒。

    可学着做一个好孩子,就能让大哥留下来吗?

    他反而会因为她的懂事,离开得更没了顾忌。

    她装够了。

    横竖现在两人已经撕破脸皮,让他见识到自己的恶劣也无妨,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他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

    天长地久,他总得受着她!

    想着想着,解萦又在煞有其事的回味君不封的泪颜。与在密室里堪称狂热的欣喜不同,一股前所未有的欢愉凭空劈在解萦身上,难耐的暖流在五脏六腑蔓延,解萦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在这令人愉悦的情热中夹紧双腿,又在眩晕的白光中无可抑制地颤栗。

    右臂搭在额头上,解萦的胸脯微微起伏,两眼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她缓了好一阵,跌跌撞撞走下床。

    改造密室时,解萦顺便改装了卧室里原本就有的暗格,除了窥视密室的情况,也方便她为大哥送上食物,向里面吹入迷烟。

    大哥给她下了逐客令,就算现在他还没有入睡,只怕自己贸然出现在他面前,也会挨他的口水,但她想见他。毫无疑问,现在只能借助迷烟。

    第一次使用迷烟,解萦还得观望密室里君不封的情况,确认药效是否发挥完全。她算好了时间,确定君不封已经彻底睡着,整个人蹦蹦跳跳进了密室,终于躺到了自己惦念多年的稻草床铺上。

    心想念念的人躺在身边,她好奇地从这个角度看他。

    大哥的身体映入眼帘,也无情映照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解萦试图环住他的腰,大哥终于不用像过往那般把她推开,而是安静而顺从地接受她笨拙的拥抱。

    那令人迷醉的暖流又在她周身徜徉。

    睡梦中的君不封下意识翻了个身,解萦也顺势钻到了男人怀里。

    就像两人初识的那一天,他拥着她。

    多少年了?自她开始发育,大哥就再没有抱过她。

    他从不知晓,他的拥抱总是能让她很平静。

    现在好了,他已经被她困在这里,大哥是她的了。

    解萦知道自己夜里爬上大哥的床,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姑娘的作为,可稍稍抬起头,感受大哥绽在自己耳畔的呼吸,她还是羞涩而甜蜜地仰起头,学着自己从春宫画里看到的知识,吻住了他的唇。

    她没吻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吻人。大哥若是听了她的表白来向她索吻,她会怕。可她自己吻大哥,又像是换了副天上人间。她身上那几近于兽的天真是本能,吻到最后,先是啄,后面就成了咬。

    大哥的嘴唇很柔软,咬着他,就像随口咬住了汁水充盈的盛放花朵。

    拿男人和鲜花相比,似乎很是不恰当,但这个人是大哥,解萦从不惮以当世任何美好的事物来比拟他。

    担心自己会把大哥的嘴唇咬出了血,解萦转移阵地,又去吻他的额头,他的面颊,他挺直的鼻梁……她甚至坏心眼地咬住了他的喉结。

    睡梦中的男人发起抖,隐隐露出一丝呜咽。

    热气上头,解萦的双手鬼使神差地探进了男人的亵衣里,摸索着他充满力量的精悍身体。

    在留芳谷的这四年,君不封从不曾放下对武艺的磨炼,他的身体较之四年前,甚至更为凶悍了些。因为受了内伤,君不封变本加厉地磨炼自己的外家功夫,以待后日不时之需。结果到最后,却是白白便宜了解萦。

    早年救助大哥时,解萦不是没有见过大哥的身体,但那时她太小,大哥又是一身伤,解萦没有什么机会去品味大哥身上的曼妙,而之前为大哥刺青,又或是他因为炎热,下意识在她面前敞开衣袍,解萦见到的,也仅是君不封身上的冰山一角。男人这两年甚至再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身体。

    她对他的欲望,全凭想象。

    如今切实触摸到他身上的柔软肌理,甜蜜的想象落了地,那些春宫与梦的碎片编织成一轮新网,又将她囊括其中。

    她在君不封身侧难耐地蜷起脚趾,实在说不清自己在快乐什么。

    兴头上来了,解萦小心翼翼地扒开大哥的衣襟,他胸前的青鸟同主人一起,都在兀自沉睡。当时她为他画下刺青的草图,她就想咬他。

    青鸟既代表着她的祝福,也承载着她引而不发的幽暗欲望。

    她到底咬住了他,又对着那处凸起细细吸吮起来,仿佛自己还是一个未断奶的幼童,贪婪地汲取着母亲的乳汁。

    大哥是男人,自然不会分泌母乳,但仅是吮吸着他,就能给她带来相近的慰藉。

    一度击中她的白光再次在她眼前浮现,她的脑海里似乎有烟花作响,令人疲累的满足感席卷了她,她在颤栗中回过神,又一次钻入男人怀中,小心翼翼地让他紧搂住自己,如童年那般,在他的气息下悄然入睡。

    翌日清晨,赶在君不封苏醒前,解萦将君不封的衣物收拾成原样,快步离开密室。

    第九章   熬鹰(二)

    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周身,君不封早早醒了,却迟迟没有睁开眼。

    密室暗无天日,也无从分辨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往日他的生活有一根锚定的准绳,他的一切时间都围着解萦打转,现在绳索断了,他成了小姑娘的私藏。

    藏品不需要感受日月更替,轮转变换。

    也许现在还在夜里,又或者,他这一睡,已经过去了数日。但这一切都无从更改一个事实:在掌上明珠向他示爱的这天夜里,他梦到了她。

    春梦。

    君不封有佛缘,要不是早年因为频繁饥饿养出了贪吃贪喝的习性,怕是被老和尚救下的那一天,他就会脑子一热,随着对方出家。但没能成为佛门弟子,不代表这渊源就没能影响他,事实上,佛门的几条清规戒律始终左右着他的行事。

    君不封行走江湖多年,不近女色。同龄人里,便是身为出家人的林声竹,身边也有一位可心的知音在夜里红袖添香,而君不封自红尘泥地中来,却丝毫没有沾染俗世的习气,也算屠魔会的一个怪人。

    但少年时期,君不封也做过朦朦胧胧的春梦,只是绯红的幻梦总是稍纵即逝,随后他心里有了茹心,便对其他女人不做他想;又因为他在茹心面前总是自惭形秽,稍微逾越的举动也不敢设想。他与茹心相距最近的那一瞬,也不过是流亡时的短暂依偎,又何谈梦中?

    比起女色,这热闹的世界有太多东西值得他去留意,好吃,好喝,好玩,好景……后来他的人生里多出了一个小姑娘,那些曾经吸引他的,他也都想倾数送给她。

    就算解萦下毒戕害他,但两人的情谊不假。

    他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兄妹,若走到一起,是luanlun。

    可转头呢?

    身高不足量的女孩在梦里热情地拥吻他。

    往常在屠魔会做任务,君不封也遇到了不少美女投怀送抱,此前他都可以毫无波动的推开对方,可在梦里,面对小姑娘的柔情攻势,他逃无可逃,只能任她采撷。

    君不封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抽了自己数个巴掌。

    嘴角被抽出鲜血,他仍不停歇。

    梦里被勾起的欲望延续至今,他能依稀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闭上眼睛,肌肤甚至在怀恋女孩抚摸自己的触感,即便这一切只是他龌龊的想象。

    他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细嫩的手指拂过身体,在他的脆弱处流连的温存就越鲜明。

    下腹涌动着不安分的火,她的示爱像是解除禁忌的法咒,放出了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恶魔。

    长此以往他会做出什么?

    他原来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是不是小丫头下次来看他,他就会在狂暴的欲望中强要了她的身子?

    那是他至亲至爱的小meimei啊!她是害了他不假,可她还只是个年幼的少女,尚不通人事。若是因为她毒害他,他反倒利用她对他的情意去占她的便宜,那才是毁了她的余生!

    君不封将自己抽得脸颊红肿,也很绝望怎么只过了一个夜晚,他就堕落到如此禽兽不如的程度。

    碎片织成的噩梦笼罩着他,他在专供洗漱排泄的幽闭小角落里呕吐不止。

    就算解萦喜欢他,就算解萦背叛他,这都不是自己肖想小丫头的理由。

    对视若珍宝的小姑娘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恶心。

    君不封将自己胃里的囤货吐了个干干净净,回到床上,他呆呆傻傻地坐着,被抽肿的脸颊胀得生疼,似乎也在无情地嘲笑着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渣败类。

    晚些时候,解萦通过暗格为他送来饭菜。

    君不封很庆幸解萦没有现身,不然就他身上的汹涌暗潮,他不清楚他会对自己至亲至爱的小meimei做出什么。

    可看着解萦送来的饭菜,即便他已经很饿了,他的胃甚至饿得发疼,但只要想到梦里两人的举动,再美味的珍馐都成了粪土,他食难下咽。

    君不封一连绝食了五日。这五日,君不封并不曾与解萦打过照面,可梦里他依旧持续做着和解萦有关的春梦,那梦也越做越过火。恍惚中,他似乎数次泄在她手上,更不用提那些噬咬与抚摸。

    负罪感与屈辱感双重折磨着他的心智,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但放弃进食,他的心里反而好过了许多。

    绝食是抵抗,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在解萦没对他表白前,他对她不曾有一丝非分之想,可她说了那禁忌的咒语,这不祥的种子也就在他的心底发了芽。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它的生长,相反,每天清醒一回,那难耐的欲望就又膨胀一寸。

    君不封被他的绯红幻梦折磨得苦不堪言,屋外的解萦同样也不好受。

    她知道男人会做出抵抗,却没想到他的抵抗会这么决绝,硬气到直接同她闹绝食。

    君不封吃过饥饿的苦,等日子好了起来,他也从不肯亏待自己的胃。同解萦追忆往昔时,他曾不止一次同她讲过早年流离失所的痛苦,食物不但能够果腹,某种意义上也是希望的象征。解萦也在他的影响下,理解了何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一个那样热爱生命,不论多困苦都要挣扎求存的男人,居然因为自己对他示了个爱,就可以绝情到宁肯放弃生命,重吃过往吃的苦,也不愿意接受她的爱。

    解萦恨他的无情,又担心他的身体,这几夜她都同他睡在一起,会嘴对嘴给他渡一些糖水,好让他能勉强支撑下去,但总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君不封并不曾因为饥饿有丝毫服软,眼看这绝食是遥遥无期了,解萦率先屈服,带着他爱吃的烧鸡和爱喝的酒,匆匆闯进密室。

    君不封这几日一直没在清醒时与她打过照面,解萦进屋,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垂下头,不去看她。

    清醒时看男人,更能看出他的嶙峋。解萦强忍着心疼,把烧鸡放到了小桌上,带着点讨好地说:“大哥,就算是要跟我置气,也得把肚子喂饱了再说。五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撑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解萦今次来见君不封,脸上擦了些许胭脂,她本就天生丽质,胭脂加持下,女孩看着要比往日更为俏丽。君不封做了好几日的春梦,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就在晕眩,她再一说话,他实在控制不住要去看她。

    不夜石映衬下的女孩,天姿国色。

    恼人的春梦竟一瞬无影无踪。君不封鼻子微酸,他想他恨她,但过了五日不见,再见到她,他还是这样想。小姑娘,真好看。

    她明明有那样多的道路可以选,为什么非要挂在自己身上?

    他低下头,胡乱扯了个借口,轻声道:“我不想受你豢养。既然你只是想让我留在这里,那我成全你。但其他的,我实在做不到。如果你选择放过我……这饭,我会吃的。”

    解萦恍惚地想,大哥行走江湖多年,今日之局,与他过往的经历相比,只怕是毫无威胁的毛毛雨。

    他那样聪明,其实早已找到了应对她的法门。

    她仗着自己对他的欢喜囚禁了他,他当然也可以利用她的爱慕,反过来威胁她。

    她舍得让他功力全失,但不会舍得让他丧命。

    而这,就是他对付她的底气。

    因为愤怒,解萦一瞬间涨红了脸。

    看透了君不封的心思,解萦不再多言,她把酒尽数倒在君不封触及不到的地方,又恶狠狠地扯了一根鸡腿,对着在床上盘腿打坐的男人大嚼特嚼。

    君不封对她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解萦的怒火始终没能完全发泄,强行吃了小半只烧鸡,她撑得胃里发疼。

    心头怒意更甚,心思反倒清明起来。

    君不封不吃,那就不吃吧。

    她当然不会让他死。

    隐居留芳谷后,他曾教过她不少打猎技巧,两人甚至也想再豢养一只鹰,只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才遗憾作罢。

    但他对她说的话,解萦没有忘。

    猎物要逼到穷途末路,才会慢慢自投罗网。

    大哥曾豢养的那只鹰兄,便是他十日不眠不休熬来的。

    他是属于她的鹰,她又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最好的徒弟。

    熬鹰不能心急,要沉得住气。

    在她与他的博弈中,先服软的人是输家,她已经输了半招。

    但没关系,这还不是穷途末路。

    他敢算计她,那就要做好承担算计她的准备!

    等到他濒临崩溃的那一天,她会让他跪着求自己给他食物。

    反正她等得起,她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第九章   熬鹰(三)

    绝食第七天,君不封面色如常地喝着屋里残存的水,还攒了一些露水以备不时之需。

    解萦似乎也意识到他是在有意识地绝食,这几日送饭的频率锐减不说,饭菜的规格也跟着骤降,从留芳谷大厨的精心之作变成了解萦的随手“杰作”。

    惩治他,她自有她的法门。

    小姑娘在烹调上是天生的不开窍,这几日更是拿处理得焦焦糊糊的几团食物就给他送。

    她确实是在故意恶心他。

    莫说是君不封在绝食,就是自己没同她较劲儿,看到这样几坨不忍直视的食物,只怕这绝食会直接闹到地老天荒。

    君不封并不知道自己的绝食会持续到猴年马月,他只是在心灰意冷地和自己的龌龊做斗争,甚至和解萦的争执都被他暂时放到了脑后。解萦还小,尚是容易上头犯错的年纪,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决不能因为一时的昏头就乱了阵脚。

    当然,他的禁食确实有了效果,这几日,他终于不再做那些可怖的春梦了。

    春梦既已消失,现实就又摆在了他面前。

    和解萦的关系究竟要怎样发展?而他应不应该开这个口,向她服软?

    君不封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能任由这绝食继续下去。

    绝食第十天,他饿得头脑发昏,胃部阵阵抽痛,他数次想呼喊解萦,恳求她给自己一点食物,但想到自己如果开了口,就等于默认了囚困,前十日的努力也要就此前功尽弃,他拼命地咬着手腕,愣是挨过了这难耐的一晚。

    绝食第十二天,他饿得无法动弹,只能缩在床上缓神,恍惚中他想,即便这辈子都注定被小丫头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里,他还是更想活,但……那些旖旎的可怖又一次卷土重来,他到底忍住了那呼喊的欲望,又在床上枯守了一夜。

    翌日,残存的露水消耗一空,他彻底陷入弹尽粮绝的窘境,而这时,他连叫喊解萦的力气,也要所剩无几了。

    君不封其实一直很怕饿。

    他一度有过幸福的家庭,随后被饥荒冲得支离破碎,那时他领着meimei,长达半年时间都没有好好进过食,最饿的时候,连树皮都是绝顶的美味。那是个恐怖的时代,异常的大雪冰封了村庄,接下来的一年,遍地荒芜,村人们不得不易子而食。父母良善,不忍吃下他们兄妹,又因为在难耐的严寒中双双落了病根,他们最后胖胖的饿死在床上,君不封埋葬他们时,坟场里尚有不少饥不择食的村民在啃食尸体。瘟疫也随之蔓延开来。

    等终于熬过了那个荒年,meimei死在了瘟疫里。他成了一个总在饥饿的人。

    要有很多食物,才能填满对未来不确信的恐慌。

    林声竹以前笑话过他,刚认识他的那几年,闲下来的时候,他似乎总在吃,不是在吃,就是在琢磨吃。

    可这样一个怕饿的人,现在居然在绝食。

    君不封自己一想,都觉得这个发展十分荒谬。

    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诉求是什么,也许有那么一分是在向解萦赌气,拿自己做赌注,逼她放他离开。但即便他清楚自己或许会被生生饿死,他也不曾做出一丝向解萦求饶的举动。

    他的精神已经在摇摇欲坠了,他也不清楚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会不会向她投诚。他没有收过徒,但小姑娘把熬鹰的技法学了个十成十,她懂得如何拿捏他。

    可自己一旦开了口,等着他和她的会是什么?

    只会是万劫不复的炼狱。

    这种时候,倒不如把自己饿死,一了百了。

    意识浮沉之间,他隐隐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眼前弥漫着一团挥之不去的红雾,本能驱使他循着香气四处摸索,最终跌下了床。饿了好些天,君不封形销骨立,骤然摔在地上,细弱的骨架似乎也跟着散了大半。

    食物香气激发了他的求生本能,他用尽全力地向前爬,在他以为的终点,他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女人的脚,绣花鞋上花纹繁复,小巧而秀气。

    眼前的雾气瞬间消散,数日未见的小解萦就这么俏生生地立在他身旁。

    君不封一瞬忘记了他们的所有不愉快,欣喜地叫了一声丫头,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他又回过了神。可这回神的时间太短,仅一瞬,他就又混沌了。

    解萦不理会他的欣喜,身子一摇摆脱了他的纠缠,紧接着将手里食盒中的食物一样一样摊在离他不远的地上。

    那都是他爱吃的菜,爱喝的酒。香气毫不留情地往他鼻腔里窜,君不封看着它们,残存的意识推着他朝解萦悲哀一笑。求生本能很快占领了他的理智,几日的努力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兄妹luanlun,都不重要了!

    他要活!他只想活!

    他努力地向前爬着,爬着,却无论如何也爬不到食物旁边。身上的铁链束缚着他,他死命挣扎,死命地爬,脚踝和手腕都被镣铐勒出了道道累累血痕。一时不察,脚踝传来一股剧痛——他竟生生把自己折磨得脱了臼。突如其来的疼痛短暂唤回了他的理智,连带着他最后的冲锋气力也消失殆尽了。

    他无力地抬起手,仿佛张开手掌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解萦一脚踩断了他的所有期盼。

    他的手还在不甘心地挣扎起伏,仿佛凭解萦现在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他万分。

    解萦神色复杂地看着身下不断挣扎的男人,脚掌摩挲着他的手,是一种很微妙的触感。那双手曾经将她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接住,现在他在她脚下,无力地做着挣扎。

    她等了这么多天,始终没能等来一句服软。

    今日如果自己再不来,他怕是真的会死。

    但他宁肯死,都不愿同她在一起。

    她恨他。

    解萦加了力气,狠踩。

    一声脆响之后,君不封发出难以抑制地惨叫。

    他的指骨,被解萦踩折了。

    他疼得将近昏死,可即便再痛,他还是想吃,想用那些饭食来填饱自己的胃。

    解萦蹲下来,扯着君不封的头发,强迫他看她。

    君不封两眼无神,还在不死心地伸着手,想去摸那触不可及的食物。

    如此不堪,是她第一次见。

    她像个胜利者一样高高在上地微笑了,君不封的头发被她撕扯得生疼,解萦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憋了数日的怨气倾泻而出,她得意道:“大哥,你现在又脏又臭。你的志向呢?你的自尊呢?你不是同我说,你不需要我来豢养吗?我说话算话,你既然不想吃,我就不给你送,但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是什么德行!”

    听了解萦的话,君不封渐渐恢复理智,他不再挣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将身缩成了一团。

    “丫头,若你只是单纯来看大哥的笑话,干脆不如就这么杀掉我。”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会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吗?”

    男人绝望地闭上双眼。

    解萦讥诮地问道:“那之后这句,我是不是也不用再问了?即便把饭拿到了你面前,你也不会吃,对不对?”

    他不予置否地轻轻点点头。

    解萦捧着君不封的脸,点了他的xue道,她不顾他身上的脏污,温柔地抱住他。她抚弄着他杂乱不堪的头发,柔声道:“大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你可以用绝食来折磨自己,但我不会这么对你。我说过的,我要好好学医,以后你受了伤,我来替你治,你身体康健,我也会替你调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我又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呢?”话音刚落,她朝着他心口狠狠踢了一脚,眼神冷酷而怨毒,“想吃,就求我。”

    仅是几天时间,君不封不知道自己亲手养大的小meimei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令人陌生的模样,即便他清楚她心事重,性子偏执,可似乎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东西,随着两人的较劲在她身上悄然生长,要把她带到连自己都无从插足的地方去。他震惊于她突如其来的暴戾,又完全找不到这些暴戾的源头。食物的香气还在往他的鼻腔里窜,他的胃又该死地疼了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间或飘远,他的意识混沌,终究是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眼睑低垂,声音很轻:“丫头,求……求你了。给大哥一点食物吧。”

    “求人是这么求的吗?完整话都说不明白?怎么,君大侠一生光明磊落,连稍微低个头都学不会?”

    不顾君不封惊诧的眼神,她薅着他的头发,语气更严酷了些:“我问你,求人是这么求的吗?”

    男人被她逼得双眸通红,更是在她的直视下,眼里蓄了泪。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解萦冷笑。

    她拿来君不封偏爱的烧鸡,走到他身前,扯下一小条鸡腿在嘴里嚼了两口,便随口吐到地上。

    君不封不能动,只能看着解萦行事。大半个鸡腿rou被她吐了一地,鸡腿上最后的一点rou,她撕下来,又卡着他的咽喉,无情地撬开他的嘴。

    她藏着鸡rou,不肯轻易往他嘴里放,又很有闲心地逗弄着他的唇舌,把玩他的舌尖。

    令人作呕的春梦又一次去而复返,可君不封已经没有气力去呕吐,比起挥之不去的恶心,更让人崩溃的是难耐的饥饿。

    那条鸡rou到底放进了他的嘴里,她看着他咀嚼,看着他落泪,又将他的双手双脚捆到一起,这才解开他的xue道。

    君不封在这种下跪姿势的折磨下,整个人摇摇欲坠。

    解萦将带来的甜粥洒到地上,离自己吐的鸡rou不远,她又在那团鸡rou上踩了数脚,使上面布满尘土。

    最后,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语调虽然甜美,却有着极为恶毒的严酷:“想活,那就吃,乞丐就该按乞丐的方式吃饭。你乖乖听话,我看着心情好,可以勉为其难替你接骨。当然了,你可以选择不吃,你是谁啊,冥顽不灵的君大侠啊。”

    解萦把其他食物装进食盒,她哼着小曲坐到了靠墙的木椅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偶尔盯着男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