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捡一下

    雨夜。

    苍时撑着伞快步走在街上，风大，雨就斜着打下来，她长裤基本全都湿透，袜子也进了水，此刻除了快点回家没有半点别的念头。

    荻溪的夜晚灯火通明，这个点依旧有一群刚下班堵在路上的苦命打工人，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柏油路上的车辆不住地鸣笛，和雨水砸落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的吵。

    当时她考研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公寓，之后习惯了独自生活也没有再住回宿舍。

    抄近路从学校到公寓要经过一块老式街区，她不常走这条路，但无奈今天的雨太猛太急，而这里的窄巷上边有顶棚，可以稍微躲躲。

    侧身避过废弃桌椅柜子之类的杂物，苍时的脚步顿住了。

    墙边靠着个低垂着头毫无生气的男人，脖子上的颈环闪烁着红光，黑衣陈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式。

    这种颈环通常是用来监测仿生人身体状况的，不过因为有专用软件就显得比较鸡肋，装饰作用偏多。可以方便比较懒的主人，毕竟看一眼灯是绿色的就能确定仿生人状态不错，不用软件链接再一个个参数去查看。

    苍时蹲在他面前仔细查看，对方鬓角眉梢乃至睫毛都很细致，没有流水线上那种刻板的死气。这种定制的仿生人价格不菲，不知道怎么会被扔在这里。

    拍照留证之后苍时打算把他直接送到公安，这种难得萌发的善心让她感到疑惑，又很快被抛之脑后。她朝对方肩膀伸出手，想把人架起来，却在碰触到对方的瞬间看见颈环上的灯变成黄色。

    她在那双骤然睁开的浅银色眼睛里望见了自己。

    “主人。”

    刚见面就认主？可能是记忆芯片或者认知系统出了问题，仿生人就这点不好，虽然小伤小病可以自行恢复，但是内部核心硬件出了问题会非常麻烦。苍时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丢掉了，有闲钱购置定制款的人不会费心思去修不确定能否修好的机器。

    对方看着苍时，脸色逐渐迷惑起来，他又喊了一声，“殿下？”

    好，应该是就认知系统出了问题，当然也不排除前主人给他装了什么奇怪的剧情包导致程序错误。

    她以前在新闻上见过有主人无视软件和仿生人的预警提示，下载与核心逻辑相冲的内容之后，那个可怜的智能体就变成了精神分裂，至今都没能修好。现在面前这个也许就是类似的情况。

    苍时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怜爱：“我不是什么殿下，封建社会已经消失很久了。主人也不能随便叫，你只能这样称呼你的拥有者。”

    对方茫然地眨了眨眼，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苍时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没电了，在对方耳后轻轻摸索，找到皮下藏起的接口，连接上她只剩一半电的充电宝。

    把充电宝塞进人手里让他自己拿着，苍时惊奇地发现对方脸已经红透了。

    她突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说来惭愧，虽然苍时异性缘完全不算差，但平时走得近的大都是同为科研狂魔的师兄弟，或者恨不得娶辆车当老婆的机性恋表哥。倒也不是说她不擅长于对付这种类型的，只是有些猝不及防。

    对，猝不及防，苍时对自己说，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程序设定和愚蠢人类的情感投射。而旁边那个只是出了问题的机器人，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冷静下来，苍时说：“现在带你去公安，会有专人帮你溯源找到原来的主人。”

    找到主人，然后呢？把他扔掉的人会欣喜地接纳自己丢出去的废品吗？苍时脑子又开始乱起来。

    “殿下？”那双银色的眼睛瞪圆了，“十一只有过您一位主人，殿下！”

    像是着急剖白，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半天都说不出下一句话。苍时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不忍，在心里默念着机器人三定律，说服自己把他带回家不比带回一条被雨淋湿的孱弱弃犬危险。

    她没有应下那声主人，只是把对方拉起来，带着对方走。等到家她就在网上发失物招领，只要超过一周没有人应，就……

    苍时还没想好自己到底要怎么办，仿生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潮湿的雨水里，听不出电子合成的痕迹，混杂着像是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哀切。

    您又要丢下十一吗？他说。

    理智的弦彻底断，无名之火从她的心口开始燃烧，一直蔓延到脑海里。苍时在憎恨，恨他将自己误认为的，那个“又”将他丢弃的主人，也恨为什么她不是对方真正的拥有者。

    “这是回家的路。”

    把对方拐上楼，苍时看着往下滴水的仿生人，扔了块厚实的毛巾让他擦干。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乖乖擦脸的人，心想什么样的人才会狠心把这么乖的类型扔掉。

    “你的出厂编号是多少？”虽然能直接根据一串编号查到买主信息，但可以用爬虫入侵官网信息库。苍时敲着桌面，她有信心攻破对方防火墙而不被发现，多设几个跳板，就算被发现也查不到这里。

    可这人一问三不知，连是哪家出产的都不知道，苍时简直忍无可忍，在心里咒骂他前任主人真不是东西，好好一个智能体给搞成这样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算了，不知道也无所谓，出厂编码基本会以刺青形式刻在产品身上，不是手腕脚踝就是脖颈后，苍时拨开对方脑后的碎发，找到了那串编码。

    QL－R011

    青鸾国际，大企业，值得一提的这家公司先前姓苍现在姓谢，如果不是苍时对当管理层实在没有兴趣，估计现在已经科研未半而中道继承家业了。

    那就无所谓了，放手去干就成。其实她打个电话就能叫人把资料送过来，但这肯定会惊动她妈，到时候解释起来又要费一番口舌，还可能被嘲讽品味独特。苍时想象了下母亲发现她开始捡破烂时的神色，打算自力更生。

    她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仿生人，他已经把那块毛巾叠好放在桌面，一副等待她指令的样子。

    “那边是浴室，淋浴器会用吧？”苍时从衣柜里翻出几件宽松版型的睡衣，往对方身上比了比，确定能穿之后递给了他。

    可家里没有男式内裤啊，她又转念一想，仿生人，目测是护卫型或者陪伴型，有没有关键部位都不好说，一天不穿也没什么。

    她把对方推进浴室，惊异地发现对方连水龙头都不会开，于是还花了点功夫教。因为没有仿生人专用的皮肤清洁液，她叮嘱对方只用清水冲冲就行了，然后离开浴室。

    听到水声正常响起，苍时松了口气。在爬虫工作的间隙又下载了通用官方软件，打算看看这人具体是哪款机型。

    登录完，苍时在“我的”那栏里看到一个小红点，下意识点了进去。

    她名下莫名有个仿生人，查询详情显示“未连接－QL－R011”。

    与此同时，爬虫软件啃穿了防火墙，她手颤抖着输入编码，在持有者那里看见了自己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