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敷衍骗骗

    李文高大二时创立了现在的公司，他和另一位合伙人多年协作，八年时间公司便从一间简陋的办公室，迅速扩张直至今日占领B市市中心的一栋办公楼。陆望舒离开已经四年，他二十九这年，坐到了上市公司总裁的位置。

    他端正坐着，头抬起，认真听着桌子对面，自己的助理表达辞职的遗憾。

    “李总，感谢您的栽培。只是抱歉，家里出了急事，我得回去陪着她。这么多年，我亏待了家里人……”

    他没说话，低头看他的辞职报告，从头到尾读完，点了一下头：“好，工作都先交接给人事陈经理，你急着走，不用等下一个人来。”

    助理沉下高悬的心，道谢向他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去。李文高低下头，眼神扫过助理离职的理由：妻子产后抑郁成疾。

    他的表情蒙上了一层灰，母亲被迫生下陆望舒以后，连心理医生的诊断和关怀都没有。窗外初夏阳光闪烁，今年夏天似乎格外炎热，他默默把辞职报告放进抽屉里，拨通了人事部的电话，对新助理除了专业上的必要要求，他另外提出了三个要求：一，要快速到岗；二，要擅长说谎；三，要气焰嚣张。

    陈经理听完要求愣了好久，低声确认：“李总，气焰嚣张又不坦诚的助手……您决定好了吗？”

    “去找吧，我很需要这样的人。”

    “好……”

    陈经理为难地答应下来，几天后，他带来了第一批面试者，李文高只是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几个面试者在沉默中，很快就面色僵硬，眼神飘忽。他略微失望，送走了那些人，迎来了更多人，总算碰到一两个真是气焰不小的，也只是纨绔子弟，一句圆滑的应酬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他拒绝了所有应聘者，陈经理在公司见了他便躲，奋力找了两个星期，碰到一个合适新人，战战兢兢向李文高报告：“她虽然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但挺符合您的要求的……”

    “会撒谎，不害怕，专业知识过关。”

    陈经理抬头望着对面的女人，肯定地点头：“会撒谎，压力测试满分，专业知识优秀。”

    “带她上来吧。”

    李文高并未抱太高的期待，继续看手中的文件，陈经理敲门时只是应答，并未抬头。门口传来异响，是鞋跟踩过地板发出的声音，很快，响声间奏变得极短，显得过于急促，李文高蹙着眉，抬眼，瞬间，手指将纸质文件边缘捏得变形。

    陆望舒的步子又大又急，走到他面前却花了四年之久。她在他办公桌前站定了脚，视线赤裸裸盯着对面的人，她胸口起伏，嘴唇蠕动迫不及待支使着她说些什么，她越发紧闭了嘴。

    李文高和她对视片刻，率先转了视线，眼皮微微敛着，敛去所有心绪。

    陈经理将她的简历递到他面前，李文高抬起手，看看她，又收回了手，声音沉闷：“不用了，陈经理，你带她出去吧。”

    陈经理还没来得及惋惜，身边稚嫩的应聘者先声夺人：“李总不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吗？”

    陆望舒夺过简历，又往前一步，直接将简历放在他桌面上，委委屈身：“李总，我也许很合适呢，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李文高捏着手中的钢笔，她密密的睫毛连成锋利的刀片，看着他时向下微微闪动，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和他记忆中总是抱着他撒娇的meimei仿佛已经判若两人。

    陆望舒长大了，似乎变成了他要割席的对象。

    他的表情愈发的冷，僵持片刻，“不用了，你不合适，抱歉。”

    陈经理见状，撇着嘴，迅速把她的简历捡回来，低声劝她离开，陆望舒后退两步，肩后的长发落至胸前，“李总，我刚回国，还要回家一趟，你改变主意的话，联系我。”

    说完，她再次从陈经理手中夺回自己的简历，转身便走。办公室的门关上，李文高松开握紧钢笔的手，缓缓取出手巾，擦掉手心的汗液，逼迫自己继续望着文件，可惜精力涣散，半个字也看不进。

    她回来了，第一次重逢，没有叫他哥哥。

    陆望舒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合上文件，出了公司，车子开得很快，往澜院的方向。只是没走太远，他便注意到路边一抹显眼的红。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用靠近，也知道那是属于陆望舒的。他是她哥哥，就算她任意妄为，他也不能不为她停车。

    车子靠在路边，陆望舒知道他靠近了，忽然慌张地转过身去。风弄乱了她的头发，她站在阴凉的地方，有些瑟瑟发抖。李文高越走近，嗓子越臃肿笨拙，喊了她的全名，那么生疏。

    陆望舒没转过来，低着头把那份被拒绝的简历撕了，捏着破碎的纸屑像受到一只被伤害的雌兽一样，她昂起头颅盯着他，漂亮的眼睛很快湿润，僵硬的嘴唇变得麻木。

    “哥……”

    她受伤的模样脆弱而真切，方才她高傲的姿态在这一瞬间加剧了她的可怜，李文高自问从没对不起她，却开始惴惴不安。

    他靠近她，小心着措辞：“哭什么……我只是说你不适合这份工作。舒舒，你玩笑开过了，回家吧，妈很想你。”

    陆望舒摇头，“四年了，你还在恨我，你还讨厌我。”

    她的眼泪留到了下巴尖上，李文高喉咙发紧，立刻道：“我没有。”

    “哪怕是对一个陌生人，哥都不会那么绝情……”

    她将撕碎的简历塞到他手里，大步大步往前走，李文高追上去，“我只是说你不适合。”

    陆望舒边擦眼泪，边冷笑，走到一个窄巷子里，她忽然转过身，泪眼望着他：“不合适……哥的要求我都能达到，我唯一不合适的地方就是被你误会……误会我还喜欢你。哥以为我不会长大吗，小时候的荒唐到现在还不醒悟吗？你问过悯然姐吗，我在美国从来没有干涉你们的感情。哥，你讨厌我喜欢你，那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尊重你和悯然姐，我向你道歉，”

    她说着，缩着肩膀抽噎两下，慢慢走到他跟前，“小时候我不懂什么是爱，以为对哥哥的依赖就是爱，我错了……对不起，哥，那时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最不该拿mama威胁你，对不起……”

    李文高半信半疑望着她美丽的脸蛋，他们是亲人，原本不该有这些生疏的对话。

    “你有爱人了吗？”

    “有。”提起爱人一说，陆望舒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哥，我喜欢苏懿，你知道的，那时候不懂事把他当作气你的工具，任性幼稚。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他，我已经和爸说了，明年春天，我会和他订婚。”

    “订婚？”

    “是，订婚宴哥一定要参加，你再不喜欢我，也是我哥，而且哥是我和苏懿的见证人。”

    见证人这个头衔有些怪异，李文高皱起眉头，“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以为……”

    “以为我还要纠缠？”

    陆望舒勾起唇角，红肿的眼球已经热烫，“哥对我误解太深，我有尊严，也有判断，mama生了我们两个孩子，我和哥是至亲骨血，我怎么敢心生邪念，玷污亲情，做让mama痛苦的恶人？”

    “没有那么严重。”

    “哥以为我就是那么无可救药。”

    “舒舒。”

    “怎么？”

    他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任何一丝破绽，他急切地想戳穿她，却又担心是自己过度臆想，根本就没有谎言需要撕开，于是他只能接受她的坦诚，像她小时候哭了一样，伸出手去，轻轻抚抚她的脸颊，替她拭去眼泪，许久没有像负责任的哥哥一样关怀她了。面对陆望舒已经成熟的美丽脸庞，他不禁屏住呼吸，怎么都无法说出童趣的安慰的话，他沉默着，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用手指将两边的泪都擦干净了，陆望舒的睫毛不停地颤，他便垂下眼睛不去看，很快收回手，转过身去，低声道：“回家吧，妈她很担心我们。”

    “那哥会要我做你的助理吗？”

    “你做我的助理，只会大材小用。”

    陆望舒歪头笑了笑，“哥知道我怎么样？”

    他顿住动作，缓道：“知道……”

    陆望舒坐正身体，“知道还拒绝，我也知道哥你还在怕什么。”

    他不接话，因为时差的缘故，陆望舒哭过更累，很快靠在椅子睡着了，他默默放慢了行车的速度，到澜院时，她还没醒，他轻轻叫她的小名。

    她没醒来，样子很是疲累，刚才在办公室意气风发的样子大概率是装给他看吓吓他的，他怪她任性，抿住唇，将车停在门口，保安来问，他也不说话，挥挥手打发走了。

    几分钟过去，他决定结束这份别扭的心软，凑近准备叫醒她，可是陆望舒轻盈的呼吸和睡着时没有攻击性的脸将他制止，她收了利爪，叫人不忍打扰。在外貌上，她相比四年前确实有了些细微的变化，至于内心，他不懂如何判断真伪，只能暂且相信。

    狭小的车内终归不能长待，母亲欢喜的声音打破沉寂，陆望舒醒来了，下车便扑到母亲的怀里，她在母亲李舒雪面前，永远是黏人的乖女儿。

    李文高站得有些远，他最喜欢的就是此刻的陆望舒，他最讨厌的，是要把幸福都毁掉的陆望舒。

    不过还好，她认错了，他选择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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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一次，女主很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