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
看着他又转过去的脸庞,江雪只觉得如鲠在喉。 莫名的,就是不想让子轩知道自己和彭然还有联系,昨天回去也只是推说车站人太多,没有买到票,丝毫没有提及是他送自己回来的事情。 只是,只是不想让他不舒服罢了。 做贼心虚?肯定不是,江雪想。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每次看到李可被书上那些破镜重圆的故事感动的热泪盈眶,只会冷冷一笑。这是一个变化太快的年代,我们身边都有太多诱惑,即便是每天相伴的人,都会有离开的可能,何况天涯海角? 那就是羞愧吧。我们都愿意把最好的那一面展示给自己爱的人看,李妍说出那句似有似无的话之时,并不担心其他,只是不想要子轩知道她曾经的无奈与残酷。现在,对待彭然的态度,更多的恐怕还是觉得对不起他,而这其中的缘由,总是不好讲给子轩听的。 手机隐隐的振感从靠近心口的位置传递到身体的每一寸神经。 “我,我想去下洗手间。”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依旧温婉地一笑,“让你早上别吃那么多,去吧,我等你。” 急冲冲地随他手指的方向奔去,清晨墓园中弥散在空气里丝丝的凉意也没有让她冷静下来的力量。 躲到墙后才掏出震动不止的手机,仿若她那颗禁不起考验的心,赤&裸裸地在手中跳动不止。 “……喂?”奔跑之后的气息依然不平。 “江老师?”淳厚的声音带着几分怀疑问道,“你的声音怎么这么不稳?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没什么,刚才在走路,没听到电话铃声。”努力的平息那喘息。 “呵呵,这样啊。”那边很礼貌地没有继续追问,“我给你们定了下周一的机票,已经放在招待所的前台了,记得去取。” “噢。”就这样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片刻,“我年后要回去瑞士,母亲那边的情况,还是会及时跟你电话联系的,好吗?” “好,好的。” 电话挂断,那一声声断线的蜂鸣都拷问着她的灵魂,心头这恋恋不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缘故? 陈子轩父亲当年入狱之后便与家人断了联系,出来后遇见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蔡丛燕。如今两人都已经去世,与凉山城的最后一丝关系也随着彭家佑的死烟消云散。 从墓园回去城区的路上,江雪都禁不住感叹生命的无常与变迁。谁能料到百年之后又会有多少人在我们墓前感到悲伤难过?只有好好珍惜现在,才有幸福的可能。 看到两张机票,陈子轩好脾气地笑了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江雪“黄牛党力大无穷”的逻辑,接下来的几天只顾马不停蹄地打理父母身后的琐碎事宜。陈家本来的房子也被托付给靠得住的中介公司,除开李妍那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的生活已经彻底地从这座城市剥离开去。 直到登机离开,江雪也再也没有接到过彭然的丝毫音讯,按下关机键的那一刻,也终于与这个带给过她无限欢欣与忧愁的城市作别。 飞机扶摇直上,划破长空的那一瞬,阳光从云层间直直地穿透过来,天地焕然一新。 不同于凉山,s城四周都是平原,即便是寒冬中,冷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天气带来的好心情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股节日的喜庆气氛中。 陈子轩一手牵着江雪,一手拿着两人的行李。社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偶尔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感觉她会微微笑着打招呼回去,自己心里的紧张又增多了几分。 终于走到她家门口,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了整理衣服。 “好了,丑女婿总要见岳母的。”江雪笑笑地将他耳畔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定定神看着清秀的少年,“放心吧,你肯定是满分。” 陈子轩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会突突跳个不停,原以为自己早就宠辱不惊了。 轻轻敲过门口,听到房内的脚步声渐近,他忍不住在此深呼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一位身材微胖,看起来颇有精神的妇人大开门来,盯着站在江雪旁边的他检阅了几秒钟,眼神中有些惊艳,“小雪,这就是子轩吧?” 微微倾身,“伯母好,我是陈子轩。” 江雪带着几分得意地冲母亲挤了挤眼,“妈,我们回来了。” 并不宽敞却收拾整洁的空间里,处处弥散着一股温馨的味道,陈子轩环首打量着这普通的二居室,心下渐渐平静。 江mama忙出忙进地准备晚饭,江雪则跟手跟脚地追在她身后撒娇,丝毫不像她平日在他面前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完全回复了小孩心性。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陈子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晚饭后,江mama在客厅看电视,陈子轩自告奋勇地洗完碗,转进江雪被临时征用为客房的卧室,看到她正在床头翻阅着什么。 轻轻地走过去,枕在她肩头,“干什么呢?” “唔,”扭过脑袋在他脸上不出声地啄了一口,“查点资料。” 陈子轩不说话,将她手中的那本册子反过来看了看,“《民事诉讼法》?”心头重重一沉,“姐,我们先好好过年,别急着想这些好吗?” “傻孩子,”江雪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不适,“‘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江律师做事的一贯原则。虽然彭然答应劝劝他母亲,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啊。” 陈子轩有些无语,只是坚定地夺下法条,几分耍赖地去吻她。 没有来得及多想,江雪只是应和着那需索的唇瓣,每次争论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在她看来既是一种悲哀,却也是一种必然。 “咳咳。”江mama的咳嗽声在客厅里响起,惊得二人急忙跳开,然后看着彼此一样潮红的面颊,对视而笑。 “走吧,陪mama看电视去。”江雪拉着他走出房间。 入夜,陈子轩躺在江雪的床上,摸索着遗留着她气息的每一寸痕迹,心中满溢一份难以言语的踏实,缓缓入睡。 隔壁,江雪在黑暗中与mama并肩而卧,回想在凉山城的际遇,心中有些唏嘘,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得江mama在旁边幽然道:“小雪啊……” “妈,你也没睡着啊?” “嗯,”江mama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清醒,“子轩比你小多少?” 江雪原本交杂的心突然沉下来,“三岁零四个月。” 江mama半晌没有说话,此时的沉默在江雪听来如同绞刑的绳索,一寸寸地吊紧了她那颗心。 “怎么了?”有些不耐,更多的却是紧张。 “我今天见他,惊了一乍,这孩子的皮相太好了。”江mama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 江雪却忍不住笑了,“妈,长得好看不行,难道我找个武大郎您就满意了?” “小雪,妈不是这个意思,你晓得,”似是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你爸爸生得就很不错,所以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江雪在相册中看过自己父亲的样子,剑眉星目,气质朗朗,很符合上一代人的典型审美观。虽然自己的母亲也不差,但这样一个男人总是有些故事的,江mama虽然没有讲过,但她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当年父亲离开的缘由。 她顿时停住笑,听母亲慢慢讲起。 “你知道父母除了失去孩子,最伤心的是什么?看着孩子走自己走过的路,却又无法阻止。这也我一直很担心你个人问题的原因。”几分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疲惫,“你从小就和我像,好强、吃不得亏、喜欢漂亮东西,”江mama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话语间多了几分欣慰,“可当你总会慢慢长大,我以前希望你找个年纪大一点的,靠得住一些,只可惜那张家……” “妈,过去了的事情就别提了吧。”江雪觉得张言没有把真实情况说出来,自己终究是欠他的。 “哎,觉得可惜罢了。后来你说起子轩这个孩子,家庭环境虽然复杂,但只要本人对你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江mama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你本身就比他大三岁,如果相貌一般也就算了,可现在这个样子,我担心你以后会吃亏啊。” 江雪没有说话,只觉得沉沉的黑夜压在头顶上,重重的。 江mama继续道,“而且你明年就要毕业,他还要在学校待三年,都在s城还好说,如果工作找在外地,怎么办?” “我,我本来就没打算离开s城啊……”江雪有些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mama不希望你为任何人委屈自己,”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就算不考虑一年后,三年后他毕业,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可能也要继续读研吧。”没有了家事的牵绊,陈子轩在学业上有了更高的目标,这是江雪早就知道的。 “小雪,那时候你已经27岁了,”江mama心疼地说,“你还要继续等两年,等他毕业,然后参加工作,就算他不会重蹈你爸爸的覆辙,你们还要等多久才能结婚?” 江雪没有马上搭腔,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下意识地不会用母亲这种悲观,或者说更加现实的态度来分析答案,“我们可以早些结婚的,现在学校管得不严。” “那结婚后呢?你们准备靠什么生活?靠什么买房子?mama不怕你们跟我一起住,但是他一个男孩子怎么摆正自己的立场,你想过吗?”江mama的言辞中充满了对女儿未来的担忧。 “他,他父母也有留一些财产下来,安顿好他这几年问题不大,房子的事情,”江雪迟疑了片刻,“把他家在凉山的房子处理掉,就能会在s城安顿下来了吧。” “哎,”江mama长长地吁了口气,“小雪啊,mama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很多事情自己要想清楚。” 江雪没有再说话,挪上前去将母亲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