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野寂静，山中偶而传来猿猴哀鸣。

    刘辩手持一杯红蓼酒，坐在避雨亭中。避雨亭年岁久远，柱子腐朽不堪，石凳委地，仅剩一个表面粗糙的石凳勉强能用。

    圆月透过几乎不剩瓦片的屋顶映在酒杯之中，随着他摇晃杯酒而颤动，完满无缺的明月碎成片片。

    荒郊野外更无行人，四处潜伏着饿得两眼发绿的野兽。

    从前他在宫中肆意妄为，珍馐美馔与充斥着谎言的文书摆满桌子，他总觉得事事不称意；如今隐于民间，民间疾苦尽收眼底，他手中只剩一杯红蓼酒，亦觉得快活。

    若非看到广陵王与其他男子亲昵的模样，他恐怕还要再等些时日才会现身于她面前。

    那刺眼的一幕映入眼帘之后，香气馥郁的红蓼酒竟也变得难以入喉。

    昨夜刘辩一夜未眠，当下依旧未有丝毫困意。

    他枯坐许久，将杯中明月一饮而尽，苦酒穿肠，醉意更浓。

    远处有一团火焰燃起，刘辩微醺的眼眸看向那里，恍惚间看到有人影映土墙之上，随着火光的跃动显得癫狂。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醉了，眼前出现幻觉。没过多久，小火堆数丈之外的屋子里同样窜起火舌，火势迅速蔓延，瞬间爬满整个屋子。

    “走水啦！走水啦！快起来！”

    火势蔓延一刻钟之后，村民才陆陆续续醒来，大声呼喊着，纷纷提着水桶过来。

    不消片刻，孙策带着军士赶来，军士们加入扑火的人群。少年将军站在外围指挥扑火，露出无坚不摧的锐气，那是刘辩所没有的气质。

    刘辩手掌握紧酒杯，玉制酒杯表面缓缓出现裂纹，终于发出一声脆响四分五裂。温热的血液顺着掌心滴落，他从未像此刻一样疯狂想亲手杀了一个人。

    你趁着月色赶往刘辩所说的地点，与孙策的队伍保持距离，确保他不会察觉到你的踪迹。

    原本你已吩咐好阿婵今夜引开院里守卫的注意力，打算偷偷溜出来。岂料亥时过半，孙策收到匿名线报，线报提及今夜城东郊外失火。

    因同类事件已发生多次，孙策当即带领军士赶往城东郊外准备一探究竟。你顺势跟在他们队伍之后，出城之后与他们分开而行。

    火光冲天，你远远停下了脚步。

    不对，今夜并未起风，孙策收到线报时说的是已经失火，送信的时间加上孙策赶来的时间，怎么也得半个时辰。那间屋子左右没有其他房屋，按理来说过了这么久，火势不该如此大。

    除非那个匿名线报是提前送到孙策那里，有人早就知道今晚这里会起火。

    你暗暗思忖，不知不觉间距离避雨亭只剩数丈之遥。亭下的人影清晰地映入你的眼帘，这一次月光明亮，你看得分明，那正是消失已久的刘辩。

    刘辩死死盯着起火的地方，眼神晦暗不明，你站在数丈之外也能察觉到他的杀气。

    “……刘辩？”你伫立良久，开口道。

    他猛地回头，脸上的阴鸷瞬间消散，温软的笑容漾开，语气一如过往：“广陵王，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银白色的月光顺着他柔软浓密的发丝流淌，艳丽又温柔。

    你本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他，可当他的嗓音重新响起，你心中百感交集。或许当年武帝看见李夫人的香魂，亦是今夜你这般感受。

    明明想要拥抱他，却莫名生出怯意。

    火势尽灭，孙策命人搜索四周是否有线索，军士中有眼力出众者，立刻发现避雨亭下有人。

    马蹄声逼近，你缱绻的思绪被踏散，朝那个方向看去，当机立断地对刘辩说道：“快走！遮住容貌，别叫人瞧见了！”

    “你我相见不过片刻，便这么着急赶我走吗？果然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刘辩哀怨地叹道。

    你有片刻失语，解释道：“民居走水，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的你嫌疑最大，更何况你是五斗米道的——”言及此处，你噤声不语，没有戳破。

    刘辩并不听你解释，而是走近来伸出手，神色颇委屈。这么近的距离下，你看清他白皙的手掌正在滴血，伤口处有碎片残留，立时心疼不已。

    你的指尖尚未抚上他的掌心，余光瞥见一支箭破空而来，直指刘辩的心口。来不及多思考，你的身体行动起来，假意手执短刃攻击刘辩，实则挡在他身前。

    箭尖擦过你的右臂改变轨迹，穿过刘辩的袍角插入泥土之中。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你和刘辩之间弥漫，刘辩已经按照你所说重新戴好斗篷的帽子，他的上半张脸落下阴影，露出满意的眼神。

    “广陵王，你的血为我而流，”他顿了顿，“也只能为我而流。”说罢他用受伤的手掌贴在你的伤口之上，尚有一丝温热的掌心贴上皮肤令你有片刻颤栗，仿若两人的血液就此交融。

    毫无疑问，刘辩此刻的神色仿佛餍足的孩子，他低声道：“走水的那户人家数丈之外必有火堆，有人引诱他们自焚。”

    话音方落，你听到锦袍撕裂的声音，刘辩已翩然而去，降真香的香气还萦绕在你鼻尖，久久不散。

    马蹄声停在你身后，孙策翻身下马赶过来，焦急地为你检查伤口，解释道：“方才我见那神棍伸手想要伤你，便命人射箭，没想到伤了你。”

    你顺势装作极为虚弱的模样，有气无力道：“我也想查清楚走水的原因，便跟了过来，先一步发现那神棍。没想到着了那神棍的道，他使用的符的确有古怪，我的手脚不听使唤。”

    “少主，这是那贼人的衣袍碎片。”一名军士将刘辩遗留在地上的锦袍碎片呈给孙策。

    “对着花纹给我搜，一个人也不能放过。”孙策冷冷道。说罢他将你抱上马，他与你同乘准备回府。

    你靠在他的胸膛，颇觉对他不起，为方才的谎言，也为你的私心。

    “伯符，可否将那衣袍碎片交给我，乔氏也有自己的眼线，或许可助你一臂之力。”你开口道。

    孙策点点头，对那名军士问道：“你可记住其上花纹？”

    军士点点头，孙策伸出手拿过衣袍碎片放在你掌中，你握住碎片仰首望着他道谢，他的下巴抵在你的头顶道：“养伤最要紧，搜人这种事让他们去。你可是我的客人，怎能让你为我与五斗米道的纷争而费心。我们还要去看海棠呢。”

    你笑着应道：“你忘了我的侍女阿婵吗？她可险些将你甩掉，搜查一个神棍想必不会逊色于你的手下。”说话间不动声色将碎片收入怀中。

    “对了，你方便在那走水的民居附近可发现有其他的火堆？”你记起刘辩临走前的话语，向孙策询问。

    “的确有，不过已熄灭了，而且相隔很远，没有延伸的痕迹。”孙策有问必答。

    你同样没想通其中关联，假装不在意地说道：“这倒奇怪了，或许只是巧合。”

    月光凄清，猿鸣凄切。马蹄哒哒，将荒凉的景色与那在大火中烧成黑色尸体的一家六口抛在城外。

    孙策带着你返回孙府，立刻唤来大夫为你处理伤口，整夜守在门外。

    后半夜无事，东方渐白。你一直在屋内没有离开，直至巳时，你听到院中侍女谈论孙策去城外迎接贵客。

    不知怎样的贵客值得孙策亲自迎接？你心中好奇，遂带着阿婵一起出门。

    来到城门，你瞥见孙策站在一辆华丽马车前，军士分成两列。

    车帘掀开一角，你看清来客的容貌，心中一惊。

    没想到孙策迎接的贵客是袁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