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夜奔赴

    今天又加班到很晚，他趁着月色走过巷口，赶在十点前到家。

    在门口看见已经很久没有音讯的文月时，文星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提着打包盒走近，才看到她满身的伤，光是看得见的地方，脸上，手臂上，就有数块大大小小的青紫。

    破了的嘴角让文月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文星只听见她低低唤了声久违的“小星”，声音里已是带着哽咽，但还是强撑着没有哭出来。

    在无数个夜深的时候，文星总会幻想着和她再次相遇的场景。那应该会是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夏天清晨，阵阵微风吹拂在身上，她将他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他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还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有jiejie的温暖家庭，这样的幻想在他最煎熬的时候支撑着他走下去。自分别以来，对jiejie的依恋化为蚀骨的思念，他总是期盼着那个会牵着他的手说小星要乖，会带他去买冰棍吃的温柔jiejie再次出现到他的身边。

    但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和jiejie的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jiejie带着一身的伤，狼狈地蹲在他家楼梯口的台阶上。

    文星赶紧开门带文月进屋，说是家，其实不过是在公司附近租住的一居室罢了。虽然小区老旧，但是胜在便宜，厨房浴室都有，如今拾掇拾掇，倒也有模有样。文星把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厨房里没来得及倒的瓜果皮，桌上还剩半杯的水，都透露着一丝生活的气息。

    离别十年有余，文星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却又无从说起。他进房间里翻出一个医药箱子，给她处理起身上的伤口。她里面是一件露脐小吊带，外面只披着件薄纱，看着像是睡觉时才穿的。太久没有见面，两人难免变得生疏，她又穿得暴露，文星一靠近她就有点不自在。

    他一面用跌打酒给她揉搓手上的淤青，一面问着她的近况。她一面嘶嘶呼痛，一面答他。

    身上的伤是她老公打的，他们大吵了一架，起因是家里没钱，已经揭不开锅。宋阳一直在和朋友搞什么创业，没有稳定的工作，文月自毕业以来就跟着他，也从没有出去工作过，两个都是爱玩的人，收入肯定支撑不了他们的超前消费。

    他们虽然以夫妻相称，但其实没有领证，只是一直在同居。他们从文月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还是学生的文月一下就被混迹于社会的宋阳迷得走不动道。

    那时父母正是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家里的矛盾让她心生厌恶，又或许是她早有反骨，只是找不到叛逆的借口，家里的不太平给了她一个由头，让她狠狠地叛逆了一把。从那以后她一发不可收拾，一开始只是逃课去给宋阳打篮球喊加油，当天下午还被被忽悠去纹了身。她在大腿外纹了只蝴蝶，说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这还是在文星一再追问下，才从她口中得知。

    后来又跟着宋阳去学机车，那一段时间她的身上总是有大大小小的擦伤，旧的好了马上又有新的。但是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这样的笑容短短几个月比文星几年看到的都多。

    文星想，可能这就是她想要的活法吧，热烈地燃烧着青春，留下存在过的证明。

    他们的行为愈发地肆意，长时间的逃课也让文月的成绩一落千丈，她却不在乎，得到了爱情，总得舍弃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当文星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宋阳同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小太妹。抽烟，喝酒，机车，打架，就是他们的每一天。文星亲眼看着她的jiejie正走向深渊，小学年纪的他无力阻止她，她却对此甘之如饴。

    一次放学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她，他还没来得及喊她，就看见穿着热裤吊带露脐装的她被宋阳拉着缠吻在一起，男生一边手不老实地钻进她胸口，一边带着她往巷子深处走。

    文月自从接触宋阳后就格外偏爱露脐吊带，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还是宋阳的喜好，有时还会直接穿一件抹胸，只在外面套上敞开的牛仔外套。这对于之前只穿棉质体恤的文月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穿的确很诱惑，她的胸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却看得人心痒痒。

    不过这样的穿着对于高中生文月来说还是太潮太辣，她不敢明目张胆地从家里穿出去，只敢偷偷摸摸地等家里没人的时候穿。当然文星是不包括在内的，他见过无数次她穿这样的衣服，每次他的视线都不自觉被她暴露的胸口所吸引，她丝毫不察，还威胁说要是敢说出去给父母就要他好看。

    文星看得难受，不敢想下去他们进去巷子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憋着一股劲一口气跑回家里，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心里的怨怼也没能平息半分。他的jiejie被人抢走了，但是他不能告诉父母，这样的告状行为会让文月更加讨厌他。他只敢在她回家后轻声乞求她离那个混混远点，却被她破口大骂，叫他不要去烦她。

    或许jiejie对他的疏远早已经开始，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从那一天开始，jiejie把和他的距离再次推远。

    手上的伤忙完，能看见的就只剩下嘴角。视线不小心接触时，她会不自然地瞥开，给她嘴角上药时却仍不忘哼哼唧唧。文月对他生疏了不少，但是他很欣慰，至少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还能够想起他的存在。小时候他总是跟在jiejie屁股后面当跟屁虫，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够独当一面，让她站在身后。在她玩累了，或是受挫了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有那么一个人，能给她安全感，是她休息或是避风的港。

    “身上还有吗？”处理完嘴角他问她。

    她犹疑地点点头，不料他直接伸手将她的衣服掀开，里面的伤暴露在空气里，七七八八的淤青顿时一览无余，看得文星心头一酸。

    和所有家暴一样，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发生就会有接下来的无数次。最近宋阳在搞什么兄弟介绍的投资，先是把几年好不容易攒的一点积蓄一口气投进去，这还觉得不够，又贷了几万块拿去投。结果和所有跟风投资者如出一辙，钱亏得血本无归，半路遇见的兄弟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地鸡毛。

    他们因此起了争执，起先只是口角摩擦，后来吵得脸红耳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他们就扭打在了一起。女生体力个头本就吃亏，到最后理所当然地演变成宋阳对她单方面的殴打。

    事后冷静下来，看着同居多年的女人，要说没点感情是不可能的。宋阳道过歉，并且保证再也不犯，文月也就就此原谅他。

    接下来他们相安无事过了几天日子，高利贷的人催还钱催得紧，加上利息越滚越多，宋阳压力自然也大。平时的朋友吃喝玩乐时一个个比亲兄弟还亲，他遇到点事却一个肯伸出援手的都没有，个个作壁上观。

    那晚宋阳在朋友那装孙子，笑脸陪了一晚喝得烂醉，好不容易才借到几千块钱。回到家里却看见呼呼大睡的文月，顿时心底火起，从床上揪起她头发就是两巴掌呼过去，把人打得嘴角立时流起血来。宋阳借着酒意好一顿毒打，总算把心里的邪火都发泄完，文月却直接被两巴掌扇懵了，反抗都不知道反抗一下。

    第二日自然又是好一顿忏悔，宋阳跪在地上给文月磕头，文月浑身都痛得似要散架，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骨头。她勉强相信他的说辞，决定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结果可想而知，因为还不上钱，高利贷越滚越多，借贷的人成天找宋阳的麻烦，宋阳在外面被人当孙子玩，吃瘪了就回家打文月，打得一次比一次凶，不到半年下来文月身上就没一块好皮。

    文月不敢去找母亲，毕竟当初执意要跟宋阳走的是她，为此她已经跟母亲决裂，母亲曾经放下过如果她一定要走的话，她就算是死外面也别再去找她的狠话。

    今天又是好一顿打，原因是午饭蒸得太软不好吃。他只是找个借口而已，打她已经变成宋阳的一种宣泄方式，只要在外受气，他回到家里文月肯定是少不了挨一顿毒打的，就算米饭蒸得刚刚好不软不硬，宋阳也会找到别的原因，譬如地又没有拖干净，家里被弄得很乱没有整理好。文月在这个家里活得战战兢兢，深怕哪个动作不对又惹得他大发雷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她知道应对家暴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报警处理，可是他们根本就没领过结婚证，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只能算在同居而已。当初没有领结婚证是因为文月年龄不够，根本办不了，等到年龄够了，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跟领证没两样，也就没去领。所以文月算是一定意义上的跟野男人跑了，没有求婚，更没有婚礼，出走后跟家庭断掉联系，跟着宋阳生活。

    她也不是没想过直接一走了之，但是她没有去处。她不确定母亲会不会接纳回头的女儿，自己又没有经济来源，一个人靠自己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所以她这段时间也在找工作，谋划自己将来的出路，但是凭自己大专的文凭，想要找到一份工作在当今这个社会还是有些难度，毕竟自己一毕业也没有出来工作过，没有任何工作经历可言。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迫使文月不得不立马离开宋阳，宋阳已经彻底疯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文月出去找工作，赶在宋阳前回到家，把饭菜做好，乖乖等着他回来吃饭。此刻她的内心只能祈祷他今天不要在外面碰壁，免了拿她出气的毒打。宋阳进门却是一反常态，老婆老婆亲昵地喊着，还问她一个人在家无不无聊。文月搞不清楚他今天抽的什么风，只当他可能事情有转机心情好，卖乖答他说今天做了家务，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不无聊，还像征性地朝他撒娇说累坏了。

    吃完饭宋阳竟然破天荒说要帮她按摩搓背，虽然有些惊讶但她还是没太当回事。他们因为钱的事情一直吵吵闹闹，已经很久没行房事，宋阳应该是想了。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很久，行房也由最初的烈火烹油渐渐变成每每草草了事的老夫老妻模式，甚至最久可以一个多月不做。

    宋阳率先进浴室里放好水，直接打横抱起躺在沙发上的文月往浴室走。等人到浴室，衣服也已经脱光，文月无力反抗，只能接受。

    闭眼躺在浴缸里，想象中的性事并没有到来，宋阳仔细帮她洗好头发，又帮她清洗身体，手全程都很老实，只是单纯地帮她洗澡而已。文月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安，这样的宋阳太反常了，换作是十多年前热恋那会儿她可能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伺候，但是现在这个宋阳，可是她跟了十多年的宋阳，是对她已经厌倦且家暴她的宋阳。

    就这样全程心里没底地被洗干净全身，晚上熄灯躺在床上的时候，宋阳才说出他的意图。到这时文月心里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但是接下来宋阳说出的话让她万念俱灰。

    宋阳提出用她的身体还债，虽说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样的要求由一个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不惜跟家里决裂也要爱的人说出口，给了她心口重重一拳。宋阳总共欠了不同几个人的钱，总共加起来的有几十万，也就是说一次算一万，也得有几十次。

    文月脑中天旋地转，这不是卖yin是什么？她实在是想不到他是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出把自己老婆给别人玩这样的话来，他还在一个劲地鼓吹只要文月喝下一点特制的药，就会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当是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

    她愣怔一会，脑子才反应过来，这下不得不提前离开。她先假装自己也被说动，嘴上满口答应。没过多久宋阳就怀着愉悦的心情沉沉睡去，真的以为如此轻易就将她搞定，不知道人已经趁着他熟睡时出逃。

    文月没敢告诉文星这些，只说宋阳家暴，她待不下去。她出来什么都没敢带，只拿走手机，生怕把宋阳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