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 07

    第七章

    家庭团聚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两人虽对彼此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他们依然需要面对明日各自的工作。这个重逢对他们来说像是命中注定，却又姗姗来迟。已非昔日年轻鲁莽的少年，他们都有属于彼此的工作要去完成。

    “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务，新兵训练距离结束至少还需要两个月。”

    “我会调遣一些龙骑士来帮助你，这样你能轻松一些。”

    泰伦斯走前迟迟不愿松开狄翁的手，生怕这次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彼此。以利亚盯着两个人颤抖的手，说不上得心情复杂，他拽了拽狄翁的袖子。

    “你要和他回新白龙城？”以利亚问，他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抓着裤子。

    “我还没决定好。”狄翁又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狄翁靠在墙边，低下眉眼看着以利亚，“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十二年前就做了……”

    他是个逃避现实的失败者，逃避他本应承担的一切。他将那些重担丢给了泰伦斯，然后一个人隐姓埋名的生活着……

    “我以为我能够重新开始，但我错了。”狄翁迷茫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酸涩的情感从鼻腔一直冲到眼睛。

    以利亚撅着嘴说：“你从没有跟我说过实话。琪耶儿女士跟我讲了你们的故事，可那些事情你从没有跟我说过，就算是来到骑士团后，你也只是在挑你觉得稳妥的部分讲给我听。我很伤心，我们是家人，可你却不愿将痛苦与我分享。”

    “你还是个孩子，我在等你长大……显然我无法放开手。我让你失望了。以利亚，我很抱歉。”狄翁说。

    “我的mama从不是你所说的逃避者，她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以利亚说，“我希望泰伦斯先生能够照顾您，这样您又多了两个家人。至于桑布雷克，我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国家的事情。但您是个成年人了，您知道该怎么做对国家更有力不是吗？”

    “你实在是高估了我的能力，上战场杀敌我得心应手，而处理政务，我可能真不在行。”

    “所以您会考虑泰伦斯先生的提议，跟他回白龙城了吗？”以利亚一脸期待着母亲的回应，他是真心希望狄翁能回到他熟悉的人身边，他需要更多陪伴，朋友还有家人。

    狄翁露出勉强的微笑，他不敢擅自再承诺什么。他害怕自己又一次无法履行诺言。

    将孩子打发去洗漱，狄翁则转身走去浴室，冰凉的水冲刷在身上，皮肤开始泛红，掩盖住泰伦斯留下的印记。他仰起头努力在冰水的冲刷中睁开眼睛。手抚摸腹部和胸口的伤痕，在他生命中留下重要痕迹的人……

    杀死父亲的噩梦其实并没有比屠戮城市的冲击带来更多伤害。就算他没有在水晶自治领制造混乱，席维斯特依然会让他杀掉达尔梅琪亚更多的无辜百姓。对于一个战争机器来说，杀死多少人已经无法对他的内心构成伤害。他终究无法释怀的或许正是自己数十年来盲目信任父亲带来的一场场惨剧。而他唯一一次想要听从自己的心声，却给百姓们造成无法挽回的灾厄。

    巴哈姆特不再是王国的象征，而桑布雷克也不再需要狄翁·勒萨若。泰伦斯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可狄翁面对着苍老憔悴的爱人于心不忍。

    瑰丽格尔曾经是桑布雷克的女武神，她的丈夫是桑布雷克的第一任国王。不如说正因为国王与瑰丽格尔结合，他才成为王。

    “我多么希望你是我的君主。”

    腹腔下流出一股黏腻的液体，狄翁红着脸立刻将下体清洗干净。在银杏树林中的情不自禁，狄翁实在难以掩饰自己对泰伦斯的思念和渴望。他们zuoai，亲吻，相拥。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散。

    狄翁睁开双眼，豁然开朗。他关掉冲刷的冰水，裹紧了颤抖的身体。

    回到室内以利亚已经躺到床上，狄翁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他抚摸孩子的肩膀，轻轻亲吻他的额头，＂亲爱的以利亚，我永远的小龙。＂

    等到以利亚和狄翁再一次见到泰伦斯时，他们已经到达了新白龙城内。结束训练的以利亚被摄政王亲自召集回宫，而负责龙骑士训练的狄翁同样如此。

    摄政王昭告天下将会在不久之后重新组建圣龙骑士团。这一重磅讯息不亚于泰伦斯阁下向国民说“我们的狄翁王子大难不死。”

    事实就像他们想的那样，但仍需一点点来，勿骄物燥。

    两个月的时间，狄翁的头发又长了一些，他开始重新扎起小辫子。以利亚也在训练中长高了不少，仍在发育的男孩很快就会超过他的母亲，甚至他的父亲。

    他们乘着白龙从天而降，在皇城中引起不小sao动。泰伦斯与琪耶儿已经在露台等候多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狄翁介绍他们新的城堡新的家。

    以利亚则被琪耶儿叫到一旁，递给他厚厚的一摞书单。他需要在每日龙骑士训练结束后去瑰丽格尔修道院恶补课程。说完琪耶儿拉着快十三岁的孩子离开了众人。

    “琪耶儿女士，我上过教会学校！”以利亚有些羞愧地说，“我想成为一名龙骑士，这些书籍还是算了吧……”

    “一个龙骑士可不仅仅是需要学会战斗。如果有困难还可以去问住在大书库塔楼的哈尔波克拉特斯先生，你也可以叫他「说书人」。”琪耶儿说，“还有，以利亚，叫我jiejie，叫女士实在是太生疏了。”

    “是的女士，呃，我是说，jiejie。”

    琪耶儿很贴心，她甚至没有把狄翁和泰伦斯十五岁就上战场这种残酷的事实告诉以利亚。但以利亚早早就从母亲的口中有所耳闻。无论如何，他必须打起精神来，以至于不会给他的两个天才父母丢脸。

    安雅察觉到她搭档的不安，低下头轻轻用龙角蹭了蹭对方的额头。

    “哦，安雅，谢谢你。你说得对，毕竟不是谁的龙都是「巴哈姆特」。”以利亚呲牙咧嘴地露出笑容。

    “泰伦斯先生会给母亲安排什么呢？”以利亚忍不住回头望向一本正经严肃谈话的两人，“mama作为「狄翁」的处境或许会很复杂。”

    “不用多想，十二年里，父亲一直在为殿下的回归做准备。新桑布雷克对狄翁殿下的好感不会比曾经更低。”琪耶儿双手合十放置在胸前，“泰伦斯作为摄政王的十二年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一定很辛苦……mama一定又会经历一番心理折磨。”以利亚小声嘟囔。

    “是的，只希望他们能好好分担一下彼此需要管理的事务。”琪耶儿扶着头，心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最好的。

    “琪耶儿会带以利亚去学院。每日龙骑士的训练外，他这个年纪还需要在学院里学习。”泰伦斯说着，悄悄地牵起狄翁的手。他带着狄翁欣赏他们的新家，奥利弗列姆废墟上重新建立起的新白龙城。

    侍卫们跟在两人身后，狄翁有些不自在，他看着一个个头戴盔甲身穿盔甲的士兵，不由得内心忐忑。见狄翁对周围人的敏感，泰伦斯挥手遣散了他们。

    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摄政王和神秘访客。回到营房，一个个摘掉头盔，发出一阵阵难以真心的欢呼。“真的吗？”“一定是真的，我发誓简直一模一样！”

    “抱歉，我不适应皇宫这些规矩了。”狄翁有些拘谨。他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泰伦斯身上那套神皇套装时更加措手不及。这是他一直渴望的景象，可真正到了眼前，他却开始害怕起来。

    “我会听你的安排。不喜欢就不加侍卫了。”泰伦斯说。他一只手插进衣服口袋里，紧紧握住一个小盒子。

    “这次召见我们是有什么安排吗？你打算将「狄翁」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家吗？”

    “在此之前我最需要询问您的意见，我的王子。我想要完成您的愿望，我想要成为您的利刃。请告诉您真的愿意回到新桑布雷克成为我的国王吗？”

    泰伦斯单膝跪在地上，他从口袋中掏出那个已经有些旧的蓝丝绒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镶嵌孔雀绿宝石的戒指。太过于朴素了，它甚至在穿着华丽的摄政王手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你……”狄翁急忙俯下身子，捧住泰伦斯的手，他看向那颗宝石，热泪盈眶。“你把它做成了一枚戒指，我……”

    “我的王子，这是我们二十岁时从遗迹矿坑带来的原石打磨成的宝石。虽然我之前做得粗糙了一些，但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它更有意义了。”泰伦斯红着脸，高举着戒指，“您会回到桑布雷克吗？我的王子，请让我永远服侍您。”

    狄翁轻轻扣住戒指盒，将它推回到泰伦斯手中。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泰伦斯，我固执的爱人。我选择成为您的战士，等待您的号令。”狄翁站稳身体，单膝跪在泰伦斯面前，他抬起自己金色的脑袋。一双亮晶晶的龙眸充满期待地看向他曾经的骑士。就如同瑰丽格尔女神的传说，她是桑布雷克的女武神，是一把永远屹立在前段的长枪。

    “我乃一介草民，现在你有能力做出决定了。泰伦斯。”

    泰伦斯搀扶起狄翁，他们额头相抵。他牵过狄翁的双手，抚摸那双手上的痕迹。他们一同战斗的痕迹，狄翁独自养育孩子的痕迹……

    “狄翁·耐瑟，圣龙骑士团缺少一位领袖，而我也缺少一位战士。你愿意与我一同建设新桑布雷克吗？”

    “我会偿还一切，还有与你一同创造新的回忆。很抱歉让你等太久了，泰伦斯·勒撒若。”

    狄翁接下了泰伦斯递给他的戒指，将它套在了自己手上。说来惭愧，他只能想到将自己的那一副耳钉笨拙的交给泰伦斯保管。一代代巴哈姆特显化者传承下的饰物也是枷锁，它会拥有新的意义。或许没有意义也很好。

    “日后补上这个礼物也可以，要知道我们不差这一样东西。”泰伦斯笑着说。

    “你变了，泰伦斯，以前你不会这么说的。”

    “是吗？或许我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泰伦斯靠近狄翁，牵着他走过新百龙城的玻璃窗走廊。

    他们造访的第一个人是他们的老师　「说书人」哈尔波克拉特斯。年迈的老人握住两人的手紧紧不愿放开，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古文旧经，以及他在狄翁身上看到了改变。

    泰伦斯贴心的为师生两人留下独处的时间，他轻轻关上大书库的门，坐在庭院的长椅上发呆。庭院被他种满了异色的飞龙草，就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野生的淡紫色留在花园中。或许正因为它生长在极端严酷的环境，才会绽开得那么独一无二。他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拿出烟斗，烟草塞满了斗钵，只要便携打火石轻轻摩擦，他就会得到尼古丁的短暂麻痹。若是在从前，泰伦斯会毫不犹豫点起火，可现在困扰他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没有答案。他握住烟斗，将它收回口袋。视线逐渐移向成片的飞龙草花圃。

    室内，狄翁向哈尔波克拉特斯讲述自己十二年的事情，与面对泰伦斯时的束手无策，狄翁此时急于寻求长者睿智解围。作为少数知晓狄翁身体秘密的人，说书人对狄翁的疑惑十分重视。

    “你们的决定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泰伦斯这些年担任摄政王人人都盼他能够正式登基。自从水晶和魔法小时候，曾经旧贵族的那套也逐渐在改变。禀赋者们虽仍被一些人歧视，但总归是在慢慢变好。我对你想要重新回到骑士团感到很担忧，一直以来身为显化者留下的伤痕，您的身体能否继续维持下去……“说书人摘下帽子，他走到狄翁身前，握住学生的手，“你承受了显化者的痛苦、一个王子的痛苦、一个母亲的痛苦，在我面前的您，我想不到任何言语来感慨你所经历的人生。”

    “您可以为我和泰伦斯撰写一部书，当然，就当他是部野史也好。”狄翁耸耸肩，“我擅长战斗，从小我就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虽然身体与常人有异，可我还是这样过来了。我在战场是巴哈姆特，我在桑布雷克是龙骑士王子，我在泰伦斯面前只是我自己。还有，在我们的孩子面前，我还是一个母亲。说实在的，我从来不会对自己究竟是什么而产生怀疑。我有不同的身份，体验了不同的生活。”

    “瑰丽格尔在上，或许您真的是女神对桑布雷克的怜悯。您是我们的巴哈姆特，与瑰丽格尔齐名的瓦尔基里。哦，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我想该请泰伦斯进来了，他一定正心事重重。”

    狄翁急切地推开门，泰伦斯坐在长椅上正和一只传讯小龙打发时间。

    “说书人叫我们一起去听他的建议。”

    泰伦斯猛地站起身，身上的衣服发出纱纱的声响。小型飞龙被狄翁的气场震得颤抖几下后匆匆跑走。

    狄翁和泰伦斯一左一右站在说书人身前。两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人仍带着好奇之心。说书人在他们的眼前摊开了一本古籍，说道：“狄翁有一个更适合他的身份——瓦尔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