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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双溪番外】初见君为梁上燕

    柳家最受宠的世子近来得到了一对山雀作为五岁生辰礼,这样鲜活的属于天空的玩物,在如今时代可不多见。

    柳双溪端坐在书房内,认认真真握笔抄书,屋外连廊挂着金丝编造的笼子里,一对山雀啾啾作鸣。柳双溪并不知道这些“之乎者也”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认真地去学。只要他认真的,乖乖的,娘亲便会亲昵地贴近他的脸颊,父亲看他的眼神也多了释然。

    可是真的很难受,柳双溪揉揉握笔的地方,稚嫩的皮肤已经红了,可是教书先生布置的作业还未完成,窗外鸟叫清脆。柳双溪愣了一下,想着赶紧做完作业出去与小鸟玩。

    等到院中水钟翻了几个跟斗,柳双溪轻轻搁下笔,理了理衣服,慢慢站起来。

    侍从懂事的用架子将鸟笼取下,又捧上新鲜的食物等柳双溪挑选。

    可还未等柳双溪选定,放置食物的簋被掀翻在空中,又四分五裂在地上。

    柳双溪看见一张扭曲的脸,那是娘亲的四叔夫,他不久前刚刚小产,太可惜了,听说这胎儿娩下时,已能看清性别,是个女孩。

    我是柳双溪,我是这个古老世家的“嫡长子”,我知书达理,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都有涉略。

    可是,我只是个男子。

    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的父亲陪她走过漫长的夺权路,理所应当坐上了主夫之位,外人都夸赞我母亲不抛弃糟糠之夫,家里叔父都由我父亲商议,后院之事皆由我父亲定夺。

    可是,那只是表象。

    五年前,柳家。

    柳俦玉急急跨过门槛,侍女那有人正哭得狼狈,是罗月辉身边的侍从。

    看见柳俦玉,那侍从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求家主,救救……”

    柳俦玉和罗月辉自小青梅竹马,互相倾慕,便早早定下婚约。

    那一年,柳俦玉还未站稳脚。

    一声“福缘鸳鸯,笙磬同音。”罗月辉乘着小轿从偏门进了。

    西窗红烛,心上人满眼疼惜掀开红罗盖,允诺从此定不负他。

    可叹可叹,这个古老世家外部看起来强悍无比,内部却腐朽不堪。柳俦玉主张变革,要求主动与外界新事物接触并融会贯通,可这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身为下一任家主候选人,她的身边有着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的死士。于是有人把念头打到了罗月辉身上。

    等到柳俦玉忙完手头上要紧事,终于打开了半月前的信。深深浅浅,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她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小产的时候,鲜血源源不断浸湿被褥,罗月辉却咬着牙,抓紧床沿并上双腿不肯使劲,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和妻君的第一个孩子。等到意识模糊时,他感到有什么随着汹涌的血液慢慢流出,眼泪滑进长发,罗月辉尝到了恨。

    可是该恨谁,恨那些不懂变通的老古板?变革接下来还需要她们,恨自己太过愚蠢,对自己近来的嗜睡不放在心上,恨自己没看懂劝自己喝下甜汤那人背后的暗光,还是恨……还是恨自己的妻君,连月来不曾过问,把他孤身一人丢在这深宅大院里。罗月辉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他只是恨,恨不得所有人都给他的孩子陪葬。

    大夫说,他这次伤了根本,以后难有子嗣。听完这话,罗月辉冷静地遣散了众人。一个人坐在窗边绣着一双鞋,看尺寸是给刚出生的娃娃穿的。罗月辉细心选了丝绸的布料,填了新上的棉花,鞋头绣的虎头。拉紧最后一根线,打好结,用剪子剪断多余的线头,下一刻,罗月辉把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猛戳了下去。

    “啊!”放心不下的侍从想借着送饭功夫来看看自己主儿怎么样了,却叫他看见这魂飞魄散的场面。他猛地扑过去,还是划伤了一道伤口在脸颊。

    柳俦玉赶回来时,罗月辉已经半疯癫了。但是看见柳俦玉,他还是扯出了笑脸,牵动到脸上的伤口,罗月辉脸色陡然一白,他现在,一无所有了。

    柳俦玉抱住他,“阿月……”是哽咽的尾音,看着爱人藏不住的红血丝,罗月辉崩溃大哭起来,不仅只有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啊,天上地下,人间尚有安心处。

    又过了几年,和柳俦玉成为家主这个好消息一道传来的,是罗月辉又有孕了。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一次二人小心翼翼,柳俦玉搀着罗月辉在屋内小心踱步,“妻君,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呢?”罗月辉坐在软椅上歇息,腹部已经有了浅浅的隆起,柳俦玉轻轻顺着隆起的皮肤下游,“小名取双儿如何,也纪念一下上一个孩子。”

    罗月辉眼眶瞬间湿润,这个孩子他盼了太久。人人都夸柳俦玉是不可多得的好妻君,家中只有一位夫侍,还是她的结发夫,虽然已经毁容但柳俦玉不离不弃。只有罗月辉知道自己没日没夜地灌汤药,足不出户地礼佛,偶尔还是听见有下人窃窃私语,“柳家主定要休了他,我听说新进了几匹布料,你看柳夫侍身上还是去年的衣裳。”柳俦玉忙,但是每当她在府上那几日,罗月辉一刻也不敢放松,床上抵死缠绵,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她缠住,又不肯开灯,做到极致时,罗月辉边哭边喊“阿玉……阿玉……我好疼啊。”所幸,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来了。

    孩子七个月大时,柳俦玉外出处理一队商队的事,临别前,她轻轻吻了一下罗月辉的额头,“等我回来,阿月。”

    到底是伤了根本,孩子八个月大就发动了,彼时,柳俦玉的谈判正在关键阶段,可是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回程。等到她急匆匆跨过家中的门槛,便看见罗月辉身边的侍从声泪俱下。

    不顾阻拦,柳俦玉闯进产房,几个稳夫手忙脚乱的,一个负责按压肚子,原本雪白的肚皮,已经青青紫紫了,一个拿着铁制的器具往罗月辉下体送,进入体内一瞬,罗月辉发出弱弱的呼叫,还有一个双手鲜血淋淋,等器具挪开便急忙探进去看孩子的位置。柳俦玉刚知道,这个孩子位置不对,又硬生生推回去了。

    “妻君……”罗月辉满头大汗,柳俦玉轻轻擦拭,“你不能进……啊!”罗月辉急着撑起了身体,体位的变动让胎儿猛地下蹿了一截。“柳夫侍,快快再使一次长力,孩子就快下来了。”

    羊水早就流尽,如今润滑的是每次挣扎溢出的鲜血。而每次到了关键时候,罗月辉又会脱力,孩子始终卡着,露一点额头。

    柳俦玉抓着罗月辉的手,越抓越紧,而罗月辉却慢慢失去力气。柳俦玉第一次感觉自己就要失去什么了,鼻头一酸,一滴泪砸在罗月辉脸上。

    罗月辉手微微一动,突然拽紧柳俦玉的手,大吼一声,撕裂般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罗月辉在那之前晕过去了,好在借助那一波力量,总算是将孩子拖了出来。

    可惜,是个男孩。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从柳俦玉有了其他夫侍,夜夜留宿偏房;或者再早一点,双儿的一切她都不再过问,甚至许久未喊他一句阿月;还或是,他无意瞥见柳俦玉笑逗着别家的女童,而自己被宣判终身不能再孕子。

    是了,是他罗月辉自作自受,在那天回家路上,他对柳俦玉说,“阿月,多纳几个夫侍吧。”

    柳俦玉没有说话,月亮穿过树梢,明堂堂的,晚风吹起来,“依你。”阿月心也凉了。

    那么,要放手吗?不,绝不。罗月辉爱柳俦玉啊,爱却必须将他的心分割成好几瓣,他要一直一直做柳俦玉的夫。

    再这两重压力下,罗月辉心理越发扭曲。他对待柳双溪及其严格,小小的柳双溪似乎没有过片刻休闲,每日还必须乖巧地前往娘亲那背诵诗文。他对待其他夫侍相当宽容,什么时髦的料子,赶巧的珠花通通给了出去,而罗月辉只是一身素衣,安心礼佛。外面对他的美言便也源源不断。只是很奇怪,柳俦玉始终未再有子嗣,即便有,很快也流了。

    四叔夫很快被压下去了,柳双溪怔怔看着他恨意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纹,生命线很长,夫子说我会活很久。可是,有的人,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眼花逗一下鸟,便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世间。柳双溪感到一阵后怕。

    等到娘亲赶来时,父亲抓着我,嚷嚷着要四叔夫好看。娘亲似乎很累,她背对着光,其实我看不太清,但是娘亲说,“阿月,别闹。”

    父亲安静下来,我感觉父亲抓我的手出了一层汗,但我不确定是我的还是父亲的。

    总之,后来柳家的宅院渐渐热闹了起来。

    柳双溪8岁时,那两只山雀死了。

    仆人们乱作一团,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忘记关上山雀的笼门,让山雀逃了出去,又被别院的狗给撕碎了。

    柳双溪8岁时,已经读了很多书,明白了很多道理,只是仍旧有很多不理解,比如,自由是什么呢?

    柳双溪知道,无自由,吾宁死,可究竟是什么宝贵的自由让人连生命也可以舍去呢?

    入夜,柳双溪悄悄把鸟笼门打开,书本上说鸟儿天生向往自由。但是两只山雀一动不动一点没有想要离开笼子的意思。

    半夜,柳双溪偷偷把山雀抓出来,往空中一丢,山雀受了惊吓,扑棱往空中一飞,越过了围墙。柳双溪心里一阵畅快,莫非,这便是自由吗?

    可是,第二天,柳双溪看见山雀的尸体,原来山雀仅仅只飞越了一道墙,长久被圈养的翅膀,平日安静祥和的生活环境,早就让它们丧失了对外界的恐慌。

    柳双溪呆呆的看着山雀,又望了望四面八方的围墙,他好像明白自由是什么了。

    趁着贵客来的时候,柳双溪决定出逃一次,柳家请她们来是为了安装一系列科技产物,但是要不能破坏宅子本身,所以对方一家前来实地考察,还带了一个10岁的红发女生。

    整个柳家都去看她们带来的新鲜玩意了,柳双溪往最外围的围墙走,刚过去,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柳双溪紧张地拽紧荷包,四下寻找声音来源。

    一抬头,穿着柳家特意为贵客准备的衣服的一个小孩,不耐烦地扯着挂在树杈上的衣裳。墨色的马面裙配上红发,就像燕子带着眼角的艳红。

    “喂,喂,”柳双溪小声喊她,“你要出府吗?带我一个吧。”

    卡利并不回应,一个细皮嫩rou的小子,看起来只会坏事。似乎看出卡利的不愿,柳双溪凶巴巴地说,“你要是不带我,我马上就去告诉长辈。”

    柳双溪认为告长辈对面的女生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而卡利只是一把扯开布料,三两下蹬到了围墙上翻出去了。柳双溪见状赶紧跟上,可惜他没学过爬树,反倒是细皮嫩rou被树枝蹭破不少。

    柳双溪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突然一颗石子打在身上,卡利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鬼知道这地方居然不使用帝国币,希望这次父母能把这个地方也搞下来。

    “上来,我带你走。”

    其实,父亲一直有在叮嘱双溪,不能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走,对待任何人都要存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牵上那人的手,他听见胸腔怦怦的声音,外面的世界和他在书本上了解的很大的不同,他问了很多很蠢的问题,很奇怪,对方都一一解答。

    卡利和柳双溪都不曾来过这里的夜晚,许是某个节日庆典的临近,又或许是贵客远道而来,夜里放起了烟花,柳双溪尝试了很多不一样的玩意和吃食。

    最后,接过不知道谁递过来的花灯,她们去河边放花灯。柳双溪起身回头的时候,看见卡利倚在树下,层叠的阴影覆盖她的眉眼去仍然看得见她的微笑,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彼时,烟花正燃放到尽头,柳双溪读懂了相思。

    东方夜放花千树,怦然心动。

    蓦然回首,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