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Last 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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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顺着阳光的方向吹过来,追逐灰尘,吹起柔软的草浪。天祥院英智躺在草地上,泥土里未干的水汽顺着草叶爬上他薄薄的衬衫,贴得他后背冰凉。他闭着眼睛,想象自己被草叶,被阳光,被什么都好——淹没。他能感受到风把草叶吹到他脸颊上的触感,尽管他心下了然这不是现实,也难免在这样真实的感受中迷失片刻。 在现实中,他应该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草地了。 英智猛然睁开眼,日光晃得他眼前起黑影,他重新眯起眼慢慢适应这样明亮的光线,模糊看见远处的天空有影子盘旋。他闭上眼笑了。 “我知道你在这。”他喃喃地说。 鹰唳从悠远的天空滑下来,羽翼乘着影子缓缓下落,淹没在草浪中的金色毛球追着影子跑动起来。 “我知道你会在这等我。” “滴——” 仪器发出一声漫长的指示声,让房间内的沉默显得更加沉默。天祥院英智把卷起的衣袖一圈一圈放下,动作缓慢而优雅。 “疏导一切顺利吗?”莲巳敬人端着文件夹,一项一项确认仪器上的指标,分神看了一眼天祥院英智。英智坐在对面的转椅上,散漫地端坐着,视线飞在窗外。 “嗯,没有什么意外。”他感觉到了敬人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涉的状态一直都很稳定。” 敬人推了推眼镜,眉头微微皱起来。他又看向英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下次例行检查还是给你安排在周三。” 英智应了,起身拎起搭在靠背上的外套。敬人看着这件外套,有种奇怪的感觉。 “啊,敬人想问这个吗?”英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举了举垂在臂弯上的外套,眯眼笑了,“是涉的外套哦。” 英智顺手带上了门。他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在格外安静的走廊里依旧扰人。敬人看着仪器上跳动着归零的数字,揉了揉眉心。一切数据都很正常,天祥院英智的状态从生理到心理都很稳定——在可检测到范围内。 只是刚才英智的笑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Amazing!” 英智推开房门,五颜六色的碎纸花和鸽子扑面而来,他条件反射侧过身,闪光的碎屑从他身侧飘过。 “真狡猾啊,竟然躲过了第二下呢。”涉举着空了的纸筒说。 “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能躲过。”英智笑着带上门。 屋子是两室一厅的结构,陈设简洁明快,英智透过半掩的书房门看见,他走之前摊在桌子上的资料被合起来了。涉的精神向导站在衣帽架上歪头看着他,羽毛乱糟糟的。英智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顺手捋了两把它的翅膀,换上拖鞋,把袖子挽起来。 “这就要继续工作了吗,英智?”涉从身后抱住他,“你的日日树涉刚出完任务回来呢。” 他的发梢垂在英智的脖颈上,凉凉的,像涉的家居服蹭过他手腕的触感。他需要涉的体温。 于是英智回以一个深深的拥抱。 毛绒绒的猫从他腿后钻出来,对着衣帽架扒拉了两爪子,被扑棱棱落下的软软羽毛淹没。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漫漫蓝天,“塔”建得很高,或许正因如此,他们能够看到的天空远比普通人能看见的要蓝。 “塔”是在那场动荡后建立的管理哨兵与向导的机构,独立于其他政体。它最大的好处,从目前的状况看来,是在建造之初在每个墙壁与地板的夹层中设置了物理的精神屏障。于是他们能够毫无顾忌地相互碰触。 英智睁开眼,他躺在草地上,和涉十指相扣。他的精神图景里微风摇曳。 “这里的太阳还是一样好,不是吗?” 涉侧躺在起伏的草地里,笑着看他。 英智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是啊,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好。 天祥院英智第一次见到日日树涉的时候,他还没有分化成哨兵。他是那些人带入塔中的五个天才之一。 塔在动荡下维持了一个世纪的相对和平,作为回报,他们拥有一些凌驾于其他执政体的特权。而有些人决定用这样的特权巩固塔的地位。 那时天祥院家的老爷子过世不久,塔的权利体系整个乱套,几大家族互相倾轧,用别人的前途与人生博弈。在那五个少年被带入战局的时间点,每一个有利害关系而身在其中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本来是无辜的。 天祥院英智站在透明的玻璃走道上看着他们走进来,他能听到别人脑海里的幸灾乐祸。 他们在想,天祥院,取代你的,未来最顶尖的向导们来了。 不得不说,天祥院英智是个优秀的向导。人们甚至在他分化为向导前就认同了这件事。因为天祥院家永远不可能脱离“塔”,这是他们一切权利与财富的来源,也是蔓延在血统里的诅咒。 英智在很小的年纪就分化成了向导,在此之前他学会了怎样cao纵政局cao控人心,可他十六岁的时候才有人教他如何设置精神屏障。这意味着只有在特殊建造的塔里,那些声音才不会吵闹到他无法思考。那些人明白常年精神处于过载状态会加剧他身体上的先天不足,但是如果这就是让他无法离开塔的代价,那他们不在乎。 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英智静静地躺着,被来自他人灵魂的嘈杂淹没,却被迫保持平静。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像身在人海里,你被迫去倾听所有人无足轻重的想法,轮到你倾诉时,却没有人能够听到。他想,曾祖父在68岁死掉了,祖父在56岁死掉了,父亲在37岁死掉了,那我呢?我会在几岁死掉呢? 这样凌乱的思绪从深夜蔓延到清晨,他常常想结束这一切。 可是他也太想活下去了,想到即使是拽着谁的衣角也要留在人间的地步。 那天在走道上,他看见涉不知为何与他对上的紫色瞳孔,就好像看见天使从云端垂下的衣角。 “做梦了吗?” 英智眨了眨眼,眼睛终于聚焦,涉枕着手臂躺在他身侧,笑眯眯看着他。 “嗯……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可是英智看起来很难过。” 英智迟缓地眯了眯眼,好像没有适应光线一样。 “因为是很久以前……在认识涉之前。” 五个向导意味着什么? 一个资质中上的向导可以临时安抚二十五个哨兵,一般而言,足以面对上百人组成的普通军队,更别提塔在漫长时间中研发的配合武器。但是前线已经两三年没有大动静了,维持平稳战局根本不需要另外的五个向导。 谁都知道这时天祥院英智作为顶级向导风头正盛。他们期待天祥院的落败,正如他们期待他身体终于支持不住。他们更加希望看见的是两败俱伤。 可天祥院英智是什么呀。天使手里拿的,本来都是武器。 他挫伤了他的敌人们,利用骄傲,利用悲悯,利用天真,洗干净脸颊,藏起染上肮脏的双手。 他最后利用的是名为天祥院的诅咒。 如果他们有办法让谁提前分化成向导,那么他们大概也能让谁分化成为哨兵。 “要吃糖吗?”银发少年问他。他手心里的糖纸闪着破碎的光。他漂亮的眼睛盛着笑意。 英智愣了一下。他在医学仪器和他人过分的关切中间长大,所以他知道糖分意味着什么。糖分会加重他身体的负担,就像往生锈的机械里撒盐,不致命地帮助时间消化他。 “谢谢。”所以他说。 他不熟悉糖纸,它们和药物简洁明了的包装不一样,或许更加讲究过程吧。所以他拆开糖纸的动作有些笨拙。 “谢谢,很甜。” 他的梦境是繁杂的黑白灰,像旧电视恼人的杂音。他被迫端坐在电视机前,无止境看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一瞬亮眼的紫色,好看到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觉。 因为这一抹或许存在在某个瞬间的颜色,他可以继续枯坐下去。 涉在分化成哨兵后,第一次见到英智。 分化之初的哨兵照理说应该是精神混乱的,所以他们给他预备了皮质的镣铐,不如说他们不愿相信天才如日日树涉是可以保持清醒的。那些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英智走进来的时候,他感觉好像一切都在理所当然地阐述一个事实:他会成为他的向导。 他对英智有印象。他从流言里听闻他。他从友人处听闻他。他从深夜里蔓延在塔里的隐隐回声中听闻他。 他会是下一幕有趣的搭档吧。 被捆缚在椅子上的日日树涉对英智扯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后者却笑得勉强。 然后他们相拥着坠入晴空。 “塔”本来就是一个不详的存在。在22张大阿卡纳牌中,只有塔无论正逆都是凶兆。那孩子翻转着手中的牌跟他解释,神情认真,也少见的没有带上他奇怪的尾音。 在五颜六色的牌堆里,只有这一张因为太黑而引人注目。牌面上高塔摇摇欲坠。 多数人从未真正发自内心认可过塔,即使他们现在还算平稳的生活是拜它所赐,塔仍然是不详的。 如果可以,没有谁想抽中这张牌。 只是命运发牌的时候,不会问你想不想要。人从来只有弃权的权利。 这座塔沉默着伫立了将近一个世纪,它见证了命运无数次不尽人意的发牌,有绝望的,有抗争的,有自我催眠的。 而涉笑着从牌堆中捻出那张牌,仿佛从来没有去看过牌面一样。 涉展开精神网温柔地裹住英智,后者正在微微颤抖。他们并没有结合,所以英智每个月都要承受精神上不安的折磨。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定地推拒着,每一次,每一次。 涉轻轻抚摸英智的后背,后者在痛苦与迷茫的缝隙里胡言乱语。 “涉,你原本可以…不需要向导的。” 涉停下了动作。英智从精神上抗拒他,手却紧紧攥着他的发梢。他是想要留住他的。 “但是英智需要我。”涉轻声说。他缓慢而坚定地梳理开英智乱糟糟的精神网,就好像反而他是英智的向导。 英智闭了闭眼。他常常觉得涉知道一切,明了他的私心,他的激进,他的阴谋。他怕涉不知道,又怕涉真的知道。 “涉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他想笑,脱力的面部肌rou撑不起往常的优雅,他笑得像哭。 而涉亲吻他,就像他们第一次亲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