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这不是樊州第一次到边阳了。

    夏天的边阳四处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闷热，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外头都能感觉到额头上分泌的汗液在试图往下流淌，不上不下的连呼吸都费劲。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用衣袖抹去额头上的汗，四处看着辨认还要花多久才能走到陆伯伯的家。远远的瞧见河边阴凉处坐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白色短袖扎在短裙里，微微的风吹动几根她的发丝，瞧着似是和周围隔开的凉快。

    他看看手里提着的准备给陆伯伯家小儿子送去的雪糕，包装袋上已经结着一粒粒的水珠。抬脚朝那女孩的方向走过去。

    “在这呆着干嘛呢”他凑近蹲下来，从袋里拿出一个雪糕递过去。那女孩似是早有预料般的抬头，眼里含着欲流不流的泪水，刚要开口，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立马低头，再慢慢伸手过去接下了他递过来的雪糕。

    “谢谢你”说完女孩撇过头朝后方的建筑物里看了几眼，又看看周围，然后慢慢站起来开始往桥那边走。樊州瞧着这背影透着几分慌乱和说不清的倔强，用舌头顶了顶牙根，刚想要坐下和她一起吃会雪糕的心思收了起来。眼睛追着她看看她要跑哪去。结果她迈着步子走过了桥，又从对面的的路上走下来，最后在靠近河边的阴凉处坐下。白嫩的小腿伸出来，又用手擦了擦脸上的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眼睛直直的看着地上的草和流动的河水，打开包装吃起雪糕来。

    樊州看看周围，站起身，也打开手里的雪糕吃起来，心里竟然意外的生出点憋屈和惭愧。

    这姑娘是觉得他占了她一个人的阴凉了。

    樊州想着想着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三两下吃了手里的雪糕，又看一眼那女孩热的发红的脸颊和一开一合吃着雪糕的小嘴，朝陆伯伯家大步走去。

    “陆伯伯”

    “诶，来啦？瞧你这汗，我早说让你爸开车把你送到家楼下，这大热天的你是不是从哪走过来的？”

    “没多远，就从路头，是我自己要走过来的，我记得你家前面的小店卖的有个雪糕，别的地方都没有，想着买了尝尝。正好小乐不也爱吃么”樊州快速走到冰柜前把袋子剩下的雪糕装进冰柜“就怕我路上吃了一个浪费了时间，雪糕化了”

    “哎呦买这么多呢，那孩子怎么吃的完哟。”陆伯伯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大手拍了拍樊州的背，“好孩子，又长高了，现在有多高了？”

    樊州笑着回“一米八三了”“好呀，这孩子好，才16岁就一米八三了，两年没见长这么快呢，听你爸说你考上一中了，那边的教育好呀，能考上是真厉害，我就知道你从小就聪明。”

    樊州拿着杯子接了一杯水快速喝下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的，陆伯伯，我看见你家前面那河那边坐着个小女孩，看起来哭的怪可怜的，这么热的天在外面呆着怕别中暑了。你认得么？”

    “什么小女孩啊，长什么样子的？你帮我看下锅嗷，我去瞧瞧。”

    樊州走到厨房把火一关，“做饭不着急，我也不饿，我和你一起去吧，怕你找不到，那丫头可会躲人了，估计是离家出走出去的。”

    “好好”

    说着两人又再次出门，樊州临走前还拿了把伞。带着陆伯伯快步往河边走去。

    那女孩还坐在那里，雪糕已经吃完了，垃圾也被扔进垃圾桶里，缩在那里时不时的流着眼泪，又抬手擦掉。整个人看起来倒像是炎炎夏日的几分悲凉。

    “小琴啊，小琴你在那做什么呀，可别热晕过去了。”陆伯伯一路小跑去那女孩边上，刚过去就传来嘹亮的哭声，女孩看见熟人了抱着腿哭的撕心裂肺，泪水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莹白色的珍珠被火焰烧融化了似的。樊州的心不知怎么的一揪，从口袋里掏出纸张按在她小小的脸蛋边上，试图停止那滑落的泪水。女孩伸出手按在他的手上，从他手里拿过纸张在脸上胡乱的擦拭着，睁开哭红的眼睛瞧了樊州一眼，又看看陆伯伯，这才有些磕磕巴巴的开始诉说自己“悲惨”的遭遇，说几句打几个哭噎，眼泪流几串。小小的手被陆伯伯牵着走回家，头顶上是樊州撑着的伞都全然不知，整个人泡在自己的悲惨世界里。

    到陆伯伯家了之后，樊州看了看哭累了躺在沙发上熟睡着的女孩，心里边想着这丫头刚刚说的话，一边找来毛巾沾着冰水给她擦拭着泛着红意的脸蛋，脖颈，然后又抓住她的小手和手臂擦拭着。靠的近，感觉女孩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玫瑰香味，边看着她挺翘的鼻尖和长长的睫毛，嫣红湿润的嘴唇微张，呼吸都透着可爱。

    看入了神，陆伯伯什么时候站在他边上都没注意到，“唉”陆伯伯拍了拍他“发什么呆呢，你也困了吗？”

    “啊，没有”樊州笑着回应，还是一副轻松的淡淡的模样，压低声音回复到“怎么样了，小琴mama怎么说”“小琴mama说一会忙完了就来接她，她做完饭忙着去开会，打电话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小孩自己跑出去了，等着她去找。以为小琴还在屋里看电视呢。”

    樊州微微皱起眉头，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女孩的手，看女孩睡的很熟，转头对陆伯伯说“我把她抱进客房吧，让她在床上睡”“要不到主卧房间吧，客房我都换上你爸之前送来寝具了，你不是不适应睡别人睡过的床吗”

    “没事”樊州转头微微笑了下，伸出手把她稳稳的抱起来，走进客房，在床边脱下她沾着泥的皮鞋，送到柔软冰凉的床上，打开客房26度的空调，又给她盖好空调被，轻轻抚过她脸上的几根发丝，看她的小脸上眉头舒展了，感觉心头上一点云也飘散开了似的。

    又坐在她边上呆了好一会，觉得隐隐泛出点困意，就去房间里的浴室洗澡，洗澡的时候脑子里不断冒出小女孩的样子。樊州把手撑在浴室的墙壁上，长长叹出一口气，牙齿上下咬紧，又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换上衣服出来时，女孩仍然躺在床上熟睡着。樊州用毛巾擦干的头发，走出房间找到陆伯伯，“听小琴之前说的，她mama很忙吗？”“啊，对，那孩子mama离婚的早，一个人又养身子不好的mama又要带小孩子，小琴平时只能寄宿在学校老师的家里，周末才能回家，她很黏mama，mama每次周末要工作她都很难过，那孩子可招人疼啦，又有礼貌又善良的很。”

    樊州听着眉眼微展，手上接过陆伯伯准备搬去桌上的鸡汤，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小琴大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姓顾，叫顾琴，今年。。我记得是上初一，她也考上边阳的好初中了，离得挺远的。怎么了？感觉你对那丫头挺关心的。”

    樊州把饭菜摆好，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钟表上的时间，“要吃饭了，是不是差不多该叫小琴起床了”“啊，好，应该差不多休息好了，估计累坏了，这天气真是说热就热，前两天还下雨呢。”

    打开门走进客房，被子被顾琴踢开了大半，脸上的红已经都消下去了，白嫩的皮肤在透过窗帘传来的阳光下泛出柔软的起伏，手指轻轻卷起，睡的凌乱的头发与皱起的衣服让樊州觉得，她有一股说不清的脆弱，好像缺一个怀抱。

    “起床了”他用手指轻轻碰着顾琴的脸蛋，看着她眉头皱起，眼睛迷离的睁开看向窗外，又环视这个房间，最后落在他的脸上。“哦”顾琴只是坐起身来，然后低头静静的看着身上团成一团的被子，扯下头上已经松动的皮筋，把头发拢了拢利落的扎好，然后抬头露出个微笑，对着樊州说“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会，你先出去吃饭吧，谢谢你叫醒我。”和之前哭泣的样子大相径庭，好像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顾琴就关上了贝壳。樊州微微抬眉，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关好。

    等他出门后，顾琴快速起身，穿着袜子快步走进浴室，在洗脸池旁仔细观察自己的脸，看到脸上的五官依然精致美丽，眼睛没有哭肿，皮肤没有晒黑，脸没有水肿，没有流口水，猛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从洗脸池接水开始洗脸，漱口，把衣服整理整齐。叠了几张纸沾水擦干净了鞋上的泥污，又拿出几张纸沾水，穿着袜子，提着着鞋走出房间。快步走到门口，把鞋放在地垫上，转头对在餐桌边上的陆伯伯和樊州笑着说“打扰你们了，太感谢了，不好意思我之前太任性了，让大家担心，现在我就回家。”说完快速把地上之前被她踩出的淡淡泥印子用湿纸巾擦干净，穿上鞋就准备出门。

    “诶，小琴，留下来吃饭呀。一会你乐乐弟弟就打完羽毛球回来了，他一直念叨着要见你，要你陪他玩呢。”顾琴回头笑着说，“我也很想他，等过两天期末考结束了，我带绿豆糕来找他玩，之前我买的时候就是想着他爱吃，但是现在我周末作业还没做完，就快期末考试了，要抓紧时间复习呢。”

    樊州心头翻涌着一些他说不清的情绪，不由得沉下脸对陆伯伯说“我记得她mama好像说要来这边接她，是吗”

    “啊，对对对，小琴，你mama说要来接你来着，你现在回去没有家里钥匙也进不去呀。”陆伯伯赶紧走上前去拉住顾琴的手，把手机递给顾琴，“你给mama打个电话问问呢”

    “好，谢谢陆伯伯”顾琴拿起手机飞快的拨号，脸上洋溢出一股真情实感的喜悦出来，电话拨通之前她示意陆伯伯自己出门接电话，然后把大门打开顺着楼梯往下走。樊州从餐桌边站起身，对陆伯伯说“小乐打羽毛球应该快回来了，我去路口接他吧。”说着就快步出了门，陆伯伯刚想叫他不用走，又突然想起西瓜还没有冰，赶紧拿盆装冰块开始准备快速把西瓜冰起来。

    樊州走到楼下，看见顾琴背对着自己低头看着绿化带里的草地打着电话，于是就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插着手听着。

    “mama，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离家出走的，让你担心了。嗯嗯。mama我爱你，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我本来想等你出发的时候告诉你我模拟考考了全班第三，然后和你一起去公司呢。我就在你去公司的那条路上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知道你不打算带我，准备威逼一下，最近几周周末你都不在家。我没看到你车啊，你停哪里了，不然我肯定守在你的车边上。mama我都要中暑了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好久好久，要不是有个好心人给我了冰淇淋我就热死在那里了，mama你下次一定不要周末去上班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你知道有多久吗。”

    樊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刚想走开去路口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顾琴颤抖的肩膀和不断抬起手擦眼泪的动作。心脏猛的颤了下，想都没想抬脚向顾琴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看着她语气轻快的应着mama“好，我期末一定考好，到时候你要陪我出去旅游哦。”然后挂断电话，沉默的低头流着眼泪，最后挤出一个微笑，用颤抖的嗓音安慰自己“没事的”用手臂擦干眼泪，深呼吸，拿着手机转身。看见了僵硬的站在那里的樊州。

    “不好意思，我想小乐可能希望我们一起去接他。所以准备叫你一起，你有空吗。”樊州甚至都不敢看她，别扭的看着她背后的树。“啊，有空的有空的，走吧，乐乐现在还没回家吗，今天好晚呀。”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去路口等他吧。”和顾琴保持了一小段距离，樊州跟在顾琴身后。

    沉默了一阵子，顾琴低头说“你之前送我冰淇淋了吧，谢谢你，很有帮助。”樊州看着她走路时一晃一晃的马尾，和洁白的脖颈，轻声说“没事。”

    接着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向路口，快到的时候，陆天乐穿着运动套装背着羽毛球拍快速朝这边跑来，“樊州哥！小琴jiejie！你们都来接我了，今天你们都住我家吗！呜呜呜我好想你们”说着就要往顾琴怀里扑，被樊州一把拦腰抱住，“臭小子，怎么不抱我？”

    “啊？你什么时候让我抱了，我才不要抱你，我要抱小琴jiejie。”

    “你忘了当初你的纸尿裤是谁帮你换的了吗？”

    “这种事情谁记得住啊！快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