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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怨如慕

    

如怨如慕



    郑蘅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贴身长裙,一个人走上三楼的露天阳台,倚在栏杆上,抬头凝望头顶上星月交辉的夜空。

    她伸出手臂,纤细的手指对着天上那轮圆月,徐徐转动,一笔一画地描绘着它的轮廓。

    她努力回想起往年的记忆,此时此刻,故乡的月亮,是否也如这边一般的圆润皎洁。

    陆沉对她说,想要跟她结婚,想跟她有个家,还想跟她生一个孩子。

    从今以后,她都会留在他的身边了。

    郑蘅很喜欢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可是她也一直惦念着那个生她养她的北方都城。

    那里还住着她日渐老去的父母。

    她很爱陆沉,她确定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可是她亦希望能够侍奉在父母身边,陪他们安享晚年。

    她不能跟mama一样遗憾。

    郑母生在江南,在一座烟雨小镇上长大。

    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北方任教,当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

    她想着先给自己攒几年工作经验,再申请调回家乡,找一个可靠的人,安稳地度过余生。

    冥冥之中却遇到了儒雅温和的郑父,两人情投意合,偷偷摸摸谈了几年恋爱,后来她直接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他嫁到了北方。

    郑蘅小时候跟着母亲坐很久的火车回到江南看望外祖父母,她自小生活在北方,忘性又大,跟两位老人之间,并不怎么亲昵。

    后来两位老人相继离世时,她也没有多大的悲怆。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每年从江南回来时,母亲一直偏着头凝视着车窗外徐徐倒退的风景。

    “江南的山水总是这样绿。”

    郑母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不堪。

    “他们怎么能老得这么快?”

    她把小小的郑蘅抱在怀里,用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似是告诫般对她说:“阿蘅,你长大以后,千万不要离家里太远。”

    那时候她不懂母亲的惆怅从何而来,只奶声奶气地问她:“mama你是在后悔嫁给了爸爸吗?”

    “mama没有后悔嫁给你爸爸,只是觉得,你外公外婆应该很后悔生了我这个女儿。”

    母亲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耐心哄着她睡觉。

    “睡吧,睡一觉就到家了,蘅蘅对不起啊,mama每次都让你陪我坐这么久的火车。”

    母亲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在幽凉的夜色里久散不去。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带着横亘半生的遗憾。

    郑蘅收回了心绪,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车马都很快,千里之遥也不过只是两个小时的飞机。

    她一定能寻到一个双全的方法,既能成全她与陆沉之间的感情,又不会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

    楼下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郑蘅欣喜地往下看了一眼,陆沉的车已经缓缓停在了别墅门口。

    她提着长裙轻快地跑下了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忙着打开了别墅的大门,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李西山的脸。

    “陆沉呢?”郑蘅有些失落。

    “老板在车上。”

    李西山看到郑蘅脸上来不及收回的情绪变化,心里不禁有些汗颜。

    “那他怎么还没过来?”

    “老板喝醉了,我一个人抬不动,想请夫人帮忙扶一下。”

    “这是喝了多少?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了。”郑蘅一脚跨出了门槛,对他摇了摇头:“我去扶他进来吧。”

    李西山打开车门,郑蘅看到陆沉闭着眼睛躺在车座上,她凑到他的身边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气充斥在她的鼻翼。

    “干嘛喝这么多酒啦?”

    她轻轻在他绯红的脸上拍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微的斥责。

    “我没喝多少呀。”

    陆沉对她痴痴笑了笑,两个酒窝带着几分醺醉,在她的脸上呼出一口酸涩的酒气。

    “我真想打你。”郑蘅收回手指在鼻子前扇了几下,细长的眉头微微皱起。

    “干嘛要打我?”陆沉咳了几声,喉咙被烈酒灌得有些沙哑。

    “夫人别生气,老板中途离开了两个多小时,回去后只能接了好几杯罚酒,后来又跟着几个老总去开了一场新的酒局,这是年夜酒会,一年就这么一次。”

    李西山站在一旁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生怕他们真得动起手来,急忙对郑蘅连连解释了几句。

    “你们老板那么厉害,我哪里敢真得跟他动手。”

    郑蘅摸了摸陆沉微烫的脸,转过头对李西山笑了笑:“我们把他扶进去吧。”

    李西山上前把陆沉的一只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两只脚叉开撑在地上,费力地把他颀长的身体从车里拉了出来。

    郑蘅搀扶着他的另一只手,两个人一起把陆沉扶到了别墅的沙发上。

    李西山站在茶几旁,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脚,便听到陆沉过河拆桥的声音:“你回去。”

    他捏了一把额角的汗,见风使舵地对郑蘅道了个别。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夫人先生晚安,预祝你们新年快乐。”

    “谢谢你把他送回来,也祝你放假愉快。”

    郑蘅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醉眼惺忪的陆沉,把李西山送到了别墅门口,关上门后又折回了他的身边。

    “辛苦你了,这么努力地工作。”

    她温柔地帮他脱下鞋袜,轻声对他说:“我以后也会认真工作,不给你拖后腿。”

    “我能养你。”

    陆沉把她揽在身上,两条长腿夹住了她的腰,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

    “可是我不能跟你差太远呀,而且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认真地对他说道。

    陆沉安静地点了点头,一双桃花眼里迷醉不清,嘴唇微微张开,不停地对她吐着温热的气息。

    郑蘅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嫌弃地捂住他的嘴唇。

    “你不要再对我吐气了,你喝醉了,身上全都是酒气。”

    “我没喝醉。”陆沉别过脸,脸上尽是委屈:“是你嫌弃我了。”

    郑蘅无奈地松开手指,主动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唇,柔声哄他道:“我没有嫌弃你,我去给你泡杯醒酒茶,你放开我好不好?”

    她解开他的束缚,利索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刚刚抬起一只脚就被他伸出来的一条腿绊倒在了沙发上。

    陆沉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脸上红霞飞舞,手指却紧紧捏着她的腰肢。

    “阿蘅,有一件事情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都想告诉你。”

    他缓缓地对她开口道,唇间酒气萦绕。

    “什么事?”

    郑蘅看着他故作正经的模样,脑子里早就已经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这是要对她酒后吐真言吗?

    他要跟她说想带她去见他的父母吗?

    他要跟她说会跟她一起回家吗?

    他要跟她说结婚的日期吗?

    他要……

    他到底想要跟她说什么?

    “其实……”

    陆沉又对她吐了一口温热的气息,双手把她的腰锁得更紧。

    郑蘅期待地看着他,屏着呼吸,将他吐出来的这口酒气挡在了鼻息外面。

    “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是,你那天早上做的云吞是生的,我忍着吃了几口,那一整天里都没有什么食欲,工作效率也比平日低了许多。”

    陆沉吐出这一大段委屈巴巴的话来,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能放松下来,脸上深色的酡红都清浅了几分。

    郑蘅咬了咬嘴唇,用力把他从身体上推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被他拽得有些凌乱的长裙,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在一旁头晕眼花的陆沉。

    “你自己爬回卧室吧,我是不会扶你上去了。”

    说罢她就高高地抬起脚从他腿上垮了过去。

    “阿蘅,我爱你。”

    陆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黑色的眼眸也直直定格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恸。

    “你不要再丢下我了。”

    郑蘅眼睛一酸,曲膝跪在他的身侧,把他的头圈进自己怀里,手指轻轻安抚着他头上凌乱的碎发。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我会一直爱你,爱你一辈子。”

    “你以前也跟我说过会一直爱我,爱我一辈子,但你还是把我一个人丢在了二十一岁那年。”

    陆沉的眼泪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烫在她的心上。

    她吻了吻他发烫的脸颊,吻干他眼角的湿润,不知道如何跟半醉半醒的陆沉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

    “等你明天早上酒醒了,我们一起回公寓,我给你看一些东西,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我会一直相信你。”

    陆沉轻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继续对她说:

    “你那时候跟我说,我们两个之间会有百年的良缘,现在只剩下九十三年了。”

    “阿蘅,我的人生里,再也没有另一个七年了。”

    郑蘅闭上眼睛,两颗晶莹无声无息地滴进了他的发梢里,她把他拥得更紧。

    “没关系的,陆沉,九十三年也够了。我们以前,有过浪漫美好的三年,我们以后,还有长长的一辈子。”

    陆沉扶着额头,只觉得脑子快要炸裂开来,他搂着她的腰,在她的怀里轻轻吐气。

    “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妈。”

    郑蘅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前些天她在卧室衣柜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那个温柔娴静的女人,跟陆沉有着一样温润的眉眼。

    “好。”

    她轻声应他。

    陆沉眼前昏昏沉沉,他倒在了她的身上,将眸子里的湿润逼回了眼底。

    “如果七年前,我就能带你去见一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