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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暗潮

    旗帜飘扬,今天是织田家与斋藤家的大喜之日,富田镇的渡船头为此被净空,没有其他商贾在此时来往两岸,围观的镇民被其他足轻们阻隔在最外侧的街道上,好奇地张望。

    弥七郎身背织田家的五木瓜旗,和其他数十位马回一同站在码头上列队迎接,平手爷站在码头边举手遮住艳阳,看着十多艘渡船从二头波旗飘扬的对岸缓缓驶来。在他左右一同迎接斋藤家队伍的,正是村井贞胜和浅野长胜两位奉行,在他们背后,上百位僕从、三百名士兵以及五十名马回听候号令,要把今天的婚礼办得尽善尽美。

    第一批渡船抵达码头,两位领头人分别是日根野宏就以及斋藤大人的亲弟弟长井道利,率领数十名斋藤家臣及僕从登岸,对方和平手爷简单的问候一阵,便移动到渡船头的广场上排列好队形,等候下一批渡船。

    第二批渡船很快就抵达了,下船的领头人是个熟面孔,几个月前弥七郎便和此人在这个镇上有过一面之缘。

    「斋藤家的诸位大人,辛苦了!接下来的路程由我方导引,请各位随我们到婚礼场地接受款待!」平手爷堆起他招牌的笑容送出亲切问候。

    「不胜感激,我乃斋藤家臣下安藤守就,在我左右的这是两位年轻人则是崛秀重和明智十兵卫,先代表我家老爷和小姐向织田家的各位送上问候。」伊贺守对着平手爷说道。

    「原来是美浓三人眾之首的安藤大人,您的名声在尾张这边也是如雷贯耳。敝人名叫平手政秀,在我左右的分别是信长殿下的得力助手村井贞胜大人和浅野长胜大人,幸会。」

    「幸会、幸会,各位大人,能与尾张的贤臣见上一面可说是极为难得。虽然很想跟诸位大人畅谈,不过为免耽误良辰吉时,请先容我和我们家的僕从下去稍事准备,做好迎接我们家老爷和小姐的工作?」伊贺守说道。

    「那是当然,我们路上再聊。」平手爷让出路,举起手以掌示意斋藤家的队伍所在之处,伊贺守向他们拜别,带领第二梯次的家臣和僕人加入了在广场上的队伍。

    压阵的第三批渡船花不到一刻鐘的时间便抵达码头,给斋藤家小姐的轿子已准备就绪,只见主船缓缓靠岸,船伕开始绑紧船绳,岸上的家臣不分织田家与斋藤家,人人紧张焦虑,深怕有所怠慢。

    船舱的帘子被掀开,探出头的正是斋藤家的家主斋藤利政,法号道三入道,在他身后,由他牵着的年轻女子明显便是道三的亲生女儿,也是今日的新娘,归蝶小姐。

    只见道三的动作慈祥关爱,对女儿呵护有加,与他上次在正德寺表现出的阴狠形象大为不同。他先踏脚登岸,叫女儿小心船舷和码头的高低差,

    美浓来的小姐早已成为尾张民间各地的热谈,老百姓们讨论着她的美貌还有蝮蛇之女的身分,不知不觉中就给她「浓姬」的绰号。有人说她集美貌与父亲的阴狠于一身,是个比蝮蛇本人更危险的女人。但也有人说她自小目睹父亲的种种罪孽,反而变得悲天悯人,是个比菩萨还善良、出淤泥而不染的慈悲女子。

    在弥七郎的眼里看来,这位浓姬倒没有乡民传闻的国色天香,就是位稚气刚脱、脸蛋仍然粉嫩细緻的大女孩,只见她带着好奇的眼神观察着长良川南岸的景色,似乎充满惊喜。

    她一看船舷与码头落差甚大,便想一跳而下。她父亲道三咂舌,「嘖,阿蝶,仪态啊仪态,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

    遭到纠正的浓姬小吐嫩舌,左手夹住由绿色四叶草镶白边点缀的裙摆,一次一脚稳妥地下船。

    「中务丞大人,久违了。」父女两人来到平手爷面前,道三向平手爷问候道。

    「山城守大人,承蒙您看得起我家少爷,我织田家感到无上荣耀。」平手爷向道三大人鞠躬致意。

    「那里,信长大人是名出色的年轻人,正德寺当日我与贤婿相谈甚欢,当下便知道贤婿与小女将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反倒是小女个性有些粗野,到时还请您多加协助。」

    「中务丞大人,我很喜欢尾张艳阳高照的天气,这边跟阴雨绵绵的稻叶山城完全不同,风吹在脸上相当舒服呦!」美浓来的千金突然插嘴道。

    「多谢斋藤小姐夸奖。」平手爷听了脸上堆满笑容,弥七郎看得出这是真诚的笑容,平手爷似乎第一眼就很喜欢这女孩。

    反而是斋藤道三一脸尷尬,「好了,阿蝶,快点上轿吧,你的新郎还在等你。」

    轿子已在广场上等候,浓姬一路蹦蹦跳跳,牵着她手的父亲不像是搀扶她,反倒像是要制住她以免有什么惊人之举一样。

    将浓姬送上轿子,父亲道三脸上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山城守大人,我看令媛相当活泼,想必美浓的臣民一定相当喜欢她吧?以我个人的看法,令媛一定能跟我家少主相处愉快的。」平手爷对着道三大人说到。

    道三大人听了相当自豪,「那是当然,我家上下没人不喜欢我这宝贝,要把她嫁来,捨不得的人也不只我一位,希望信长大人能好好疼惜她。」

    平手爷听了频频点头、不断保证,「一定、一定,有我在旁,一定会再三嘱咐少主善待小姐的!」

    道三大人微微一笑,「好了,我们也别让新郎官等太久,赶紧出发吧!」

    队伍啟程,乐手奏乐,出嫁队伍在富田镇的大街上奏起雅乐为婚礼添喜。织田家的足轻驱赶人群为队伍开道,马回眾则和斋藤的护卫围绕在轿子旁构成层层守备。平手爷和道三大人、伊贺守并骑一列,相谈甚欢,其馀织田家和斋藤家的臣子也在队伍中并肩共骑,应酬问候。

    如此重要场合,弥七郎本该随时警戒,毕竟如此重要人物在此关键时刻千万不能遇袭,但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前阵子的另一场对话。

    那一天,又轮到弥七郎站冈,充当吉法师的贴身护卫。一整个上午都是寻常的政务,然而午膳时出人意料,竟然是瀧川大人亲自端来的。他把餐盘摆好后,便会向吉法师报告最近收集到的情报,这便是饗谈眾向织田家当主匯报的形式。

    「主公,今日……」瀧川正欲开口,却被吉法师打断。

    「报告先等会,」吉法师一手撑着头,小桌上的佳餚动都没动一下,「一益啊,你在我们织田家的年俸是多少?」

    「回主公,敝人自升任饗谈眾领头后,年俸是45贯。」

    「这样啊,」吉法师换到另一隻手撑着,饶富意味地看着他,「你看这样如何?我把古渡城附近一个叫藤森庄的村落赐给你,你以后就是我们家年高四百五十石的武将了,以后评议的时候你就列席参加,在会上发言。」

    瀧川听了似乎大为震撼,「主…主公,我们饗谈眾领头歷来不任武职,这样的地位太过明显,会成为敌方透波重点侦查的对象,似乎……不太妥?」言语之中存有推託,却又留了一席馀地。

    吉法师听了却不甚在意,「你不要跟人家说你是透波领头不就好了,至于提拔你的理由,就你来编吧,跟人家说我去膳房时发现你有武人的才能之类的,反正新君上任,佈置自己的人马这种事情歷来都不稀奇。」

    瀧川面露犹豫,欲拒还迎,「这…」

    「怎么,你不要吗?」

    「不……敝人求之不得,感谢主公提拔!!」

    「恩,那么…」吉法师又换了一隻手,双眼紧盯着瀧川,「之前你匯报的时候都是先经过平手大人那边,然后才让我知道吧?」

    「呃,平手大人说那是非常时期,他已经跟敝人说过今后…」

    「那么,现在还有这种事发生吗?」吉法师继续追问。

    瀧川的额头渗出细汗,他向着吉法师下跪,回答道:「是这样的,之前信秀大人在世的时候,主要还是由平手大人负责外交之馀,兼任调略、拢络的工作,所以和饗谈眾的部分成员相当密切…我想多多少少会有些事情让他先知道。」

    「这样啊…」吉法师的手依然撑着额头,表情没多少变化,「这不打紧,以前的事情我不计较。至于以后,你把经常跟平手大人接触的人处理一下,让他们充任间差或是调离重要职位,不能再让情报从他们手上流出去,明白吗?」

    「这是当然。」

    「今后所有事情,无分大小,一律先跟我匯报。」

    「是的。」瀧川擦了擦汗,似乎是卸下心头大石。

    「很好,今后,我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才能知道,明白吗?」

    「明白。」

    「他知道召唤你的暗号吗?」

    「知道。」

    「从今以后不用理会他的召换了。」

    「是。」

    「很好,现在开始跟我匯报吧。」此时吉法师才开始动筷,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瀧川大人的匯报。

    吉法师莫非是不信任平手爷吗?弥七郎回想起来,不禁纳闷起这个问题,到底吉法师所为何事,有什么理由怀疑像平手爷这样忠厚可靠的人?

    道路被围观的民眾挤得水洩不通,让弥七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策马前去驱赶,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给轿子通过。从渡船码头到真清田神社短短一小段路,竟然就走了两刻鐘的时间。

    「山城守大人,百姓都争相来目睹令媛的美貌啊。」平手爷指着围观的群眾,抢在道三感到不悦前事先缓频。

    「好说好说,是贵府治国有方,得百姓称道才有这种盛会啊。」道三大人也回以恭维。

    队伍缓缓地前进,终于来到真清田神社的门口,只见神社庭院四处垂掛着代表婚礼的纯白布幕。

    队伍从正门口前的鸟居底下通过,来到入口的楼门,吉法师的乳母养德院早已率领一批女眷在此待命,等着迎接新娘。平手爷及道三大人跟养德院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让养德院和斋藤家的女僕把新娘带下去梳妆打扮。

    至于道三大人和其他家臣,则在平手爷引领下来到参级殿的会客室等候,其馀足轻被分配去把守周边要到,唯有马回眾能随之入内。参级殿巨大的厢房原本就常被用作各式节庆的会场,如今在此时充作会客室,容纳了百来位身分尊贵的人物在此等候,彼此寒喧交谈。弥七郎环顾左右,发现织田家的城主并没有到齐,即便是在赤塚之战以后,似乎也不是所有城主从此一概支持吉法师为当主。房内一角,津岛眾的堀田道空等人原本正与其他贵宾喝茶间聊,一见到斋藤家的人走进厅房,便相当积极地前来寒暄问候。

    斋藤道三与堀田道空似乎已认识多年,彼此谈话相当热络,甚至不时交头接耳,讲起悄悄话,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这隻两边押宝的蝙蝠,弥七郎在心里骂道。

    弥七郎虽然作为吉法师的贴身侍卫,陪他见客无数次,却始终记不住那些大人物的面孔,尤其今日出席的津岛眾成员,几乎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

    「你看堀田道空那隻老狐狸,到今天还是瞧不起我们!」村井贞胜不知何时来到弥七郎身旁,对他喃喃抱怨道。

    「大人何出此言?」村井大人与人来往从不介意对方家世,上至朝廷高官,下至贩夫走卒都有熟人,所以弥七郎倒不意外村井大人会来找他聊天,反而对村井大人这番评论颇有兴趣。

    「你看今日随他出席的人物,虽说都是津岛眾成员,但其实也就鷲巢光康、平野贤长、秋山信纯这些敬陪末座的津岛富商。除了津岛神社的现任宫司真野资纲算是位人物外,其馀津岛眾的重要人物,像是船运大亨的服部友贞、以及主掌津岛镇军防的大桥重长都没有出席。尤其大桥重长大人,他可是流有圣上血脉的大人物!」村井贞胜说道。

    弥七郎听了一声惊讶,「大人此话当真?」

    「骗你做啥?大桥大人的血脉来自后醍醐先皇,一位拥有天皇血脉的人参加婚礼那是能给对方多么增添光彩的事情,然而今天这样一位人物堀田老头却没游说他出席,可见我们家是多不让人瞧在眼里了。」村井大人越讲越有些气愤。

    「大人您想多了。」看着这些贵族出身的大老爷,竟然可以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出席或不出席就不高兴成这样,弥七郎也不知该做何回应。

    道三大人与津岛眾聊到一个段落,便与这些商人拜别,在平手爷伴引下前往自己的包厢歇息。此时这些人才注意到村井大人被落在一旁,又赶紧跑来陪笑脸。

    「村井大人,上回承蒙照顾了,想不到织田大人继位不满四个月,就把债务还了三、四成,又有弭平鸣海城叛乱的功绩,您可真是跟到一位不世出的英主啊!相信织田大人在您这位尾张的贤臣辅佐下,我们尾张国一定能永保安泰、歌舞昇平。」堀田道空讲话时堆满了諂媚的笑容,与上次讨债时的倨傲简直天壤之别。

    「尾张的贤臣乃是平手大人,我可承不起这等谬讚,」村井大人没好气地答道:「我记得我应该给每一位津岛眾的大人都寄出邀请函才对,难道这邀请函没有送到其他大人手上吗?」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信确实有送到,」堀田道空拿扇子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装傻,「奈何我们这些津岛商人的生意范围实在是太广了,常常人在外地,每次都因为不能参加种种盛会而扼腕!譬如服部大人现在人就在伊势湾的另一头忙着赶货,而大桥大人刚好随生驹大人远赴飞驒处理当地屋敷的纠纷,所以不克前来,他们还特别嘱咐我,要亲自给新人献上祝福呢!」

    那他们最好别做生意做到信行的末森城去,弥七郎心里想道。

    「真是的,你们净讲些浮夸的恭维。」津岛眾其中一人忽然插嘴打断,那人穿着一身华服,满脸横rou,络腮鬍又浓又密,看起来比较像山里的强盗,不像是商人。

    那人凑近村井大人,劈头就问道:「我说村井大人啊,现在街上可不只是在传信长以寡击眾的美谈而已啊,听说信长大人在信秀大人的葬礼上朝自己的父亲投掷抹香,这种荒唐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当然不是事实。」村井大人一脸尷尬,毕竟民间流言虽然不是事实,但也不会相差太远,所以村井大人寧可含糊其辞也不愿把话说开。

    「欸?当时是信长大人当眾把香灰直接洒在信行大人脸上的,这事你没听说吗,光康?」堀田道空竟然当场戳穿村井大人不愿多提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拐弯抹角地给织田家难堪。

    「嗯,原来信长大人如此不成熟,希望他待会可不要一个不顺心当眾赏新娘巴掌。」那络腮鬍讲话毫不保留,村井大人听了本欲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又闭上了嘴,看来吉法师过往的行径也让他心里没什么底。

    「村井大人请您见谅,鷲巢大人一向有话直说,决无刻意冒犯贵府的意思,还请大人包涵他这张舌头。」堀田道空此时又出来打圆场,彷彿此事不是他起得头一样。

    「唔,堀田大人说得没错,我刚刚讲话太过失礼了,非常抱歉。」那络腮鬍搔着头赔不是,原来他就是鷲巢光康,这倒让弥七郎有了印象。

    村井大人又继续跟这帮讲话似乎总带有弦外之音的津岛眾你来我往,但是弥七郎早已失去兴趣。算算时辰他的下一个任务也将开始了,于是赶紧拔脚啟程前往下一个会场。小川道政见他离开,也赶紧跟了上来,脚才踏出门槛,便听到有僕从朗声道:「各位大人,我们的新人已准备就绪,婚礼即将开始,请各位大人前往广场参与盛会!」

    门外已有十来位马回整好队伍,领队的准人正大人使眼色叫弥七郎两人赶紧入列,然后便下令队伍前进。

    队伍先宾客一步来到广场,只见两家的士兵早已分列石砖路的两侧,看来整齐有序,弥七郎等人在准人正大人的指挥下加入队列,摆出精神抖擞的仪态。

    双方的宾客及随从逐渐填满整个广场,挤在士兵的背后争相目睹新人的容貌。

    眾人嘈杂交谈之间,一声优雅高亢的笛音传遍整个广场,龙笛的独奏让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篳篥、凤笙加入了奏鸣,更之后琵琶、太鼓,还有其他弥七郎叫不出名字的乐器也都一齐伴奏,婚礼会场顿时充满庄严而优雅的乐声。

    新人队伍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入弥七郎的视线。队伍的最前头是龙笛、篳篥、凤笙等「三管」的吹奏手。在乐手后方的是真清田神社的神官,穿着一身白服,头顶乌帽子,看来庄严肃穆。

    一把大红伞撑在神官的后方,伞下两人便是今日的新郎与新娘,只见吉法师穿着绣有织田家五木瓜花纹的羽织,纯白色的羽织纽就掛在胸前。他的手牵着斋藤家的小姐,浓姬一身白无垢,头戴棉帽,一脸灿烂的笑容和吉法师正经八百的表情形成不小对比。

    双方家属跟在新人后面,由平手爷代表织田家长辈,斋藤道三大人代表斋藤家长辈,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引领双方家属。新娘的家属除了道三本人外,叔父长井道利也在队伍内,还有她的兄弟孙四郎龙定、喜平次龙重,甚至表亲明智氏都在队内,就是独缺她的大哥斋藤义龙,看来斋藤父子间的不和并非空xue来风。

    相比新娘子的亲戚、一门几乎全员到场,织田家出席的一门就少得多了。已有严重嫌隙的信行自是不提,除了信秀大人年纪较小的弟弟外,叔父信光、长兄广忠也都没有到场,只能由平手爷、柴田胜家、佐久间盛重等较具资歷的家臣充场面。

    背后宾客的聊天内容不时传进弥七郎耳里,「想不到人称大傻瓜的信长大人竟然如此仪表堂堂,一想到他被那么多人詆毁,真是人言可畏啊。」

    「可不是吗?在赤塚一战以寡击眾的人会是个傻瓜吗?也不知道在大街上传这类谣言的人是什么居心?」

    「瞧你们吹的,为什么那大傻瓜要以寡击眾,你们知道吗?正是因为信秀老爷的领地,他只继承不到三成,其他织田一门的人都另立山头去了。」

    「这又是哪听来的?弹正忠家不是还好好的吗?」

    「光是弹正忠这祖传官位,信长都没继承到,清洲城的大和守大人早就向朝廷请命,由信行大人继承弹正忠之位,过几天圣旨就会来了,你等着看。」

    「信长、信行两兄弟不和早就不是新鲜事了,我看他们兄弟迟早要有一战!」

    「还不只啊,守山城的信光是他叔父你知道吧?听说赤塚一战,信长也是三催四请,死活都没办法把他请出来,根本就不听号令了。话说信光这人,早年时还曾经跟信秀老爷争过家督之位呢!要说弹正忠家的内鬨,这信光肯定也会参个一脚。」

    「唉,大乱将至啊,我看尾张这里也没剩几年好日子可过了。」

    后面这几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在人家的婚礼上长吁短叹起来。

    弥七郎听了一阵烦闷,也没再去注意背后人的间言间语。新人的队伍终于来到面前,僕从们拉开御本殿的大门,让队伍进入。

    殿内自有另一批侍卫接应,而弥七郎这些马回中的亲信被安排在比较靠近殿口的位置,可以在宾客都入内后,进入殿内把守大门。至于其他较为疏远的侍卫就只能在殿外维持秩序,不能亲眼目睹盛会了。

    弥七郎等人入场关上大门后,家属以及各方宾客都已安坐,眾人朝着神社的主祭神天火明命恭敬地一拜后,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由神官手持大祓为两位新人净身,接着平手爷和斋藤道三分别代表双方家属献上对新人的祝词。接着便是三献仪式,巫女走上来为两位新人斟酒,由新郎新娘轮流用象徵天地人的大、中、小三种酒杯各喝三巡,完成了仪式。

    然后便是新郎、新娘宣读誓词:

    今日大喜之日,我夫妇二人,

    于天火明命大神御前,宣誓结为连理。

    从今尔后,无论穷老病困,尽皆相互扶持、甘苦与共,

    同筑家庭,子孙成群,至死不渝。

    我织田信长、斋藤归蝶,在此发誓!

    誓词宣读完后,新人又向天火明命大神献上绑有结界纸垂的玉串,然后经过两拜、两拍、再一拜之后,仪式便告完成,在场眾人无不欢欣鼓舞!

    婚礼之后的宴会,便移驾到真清田神社南方不到一里之处的一宫城举办。城主关成重便是刚刚在婚礼上帮新人主持仪式的神官,对于浓尾两大家族选择在他神社举办婚礼自然是感到无上光荣,而婚礼后的宴会也是尽心尽力,拿出山珍海味来招待,当然这一切背后少不了两大家族给的丰厚礼金。

    为浓尾地区的大人物们所举办的宴会自然不是区区马回能参加的,弥七郎和其他马回仅能在厅外的廊道把守或是来回巡逻,直到入夜。

    一轮明月从山头探了出来,此时早已酒阑人散,与会的宾客不是一一告辞,就是接受城主招待在一宫城留宿一晚,回到自己的客房。

    和夜哨的卫兵交接之后,弥七郎今天的任务也算告一段落,他卸下盔甲,揉揉僵硬的肩膀,看见广场上其他下哨的士兵搭起帐篷准备休息。当弥七郎正想加入他们行列时,却注意到一间厅房仍然灯火通明,打开门一看,原来还有些下哨的士兵就着宴会的剩酒剩菜,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开起了自己的宴后宴来。

    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平太一看见他,马上就招手要弥七郎加入。

    「竟然瞒着前辈喝起酒来了,胆子还不小嘛,小平太?」弥七郎在圆圈中找了个位子坐下,对着小平太一阵调侃。

    小平太、阿狗、胜三郎、毛利新助还有其他相熟的玩伴,在赤塚一战之后,便被吉法师招募进马回眾里,至今已有数月,而马回眾的规模也随之扩大不少,来到了七百人之眾。

    「嗝!有佐佐组头替我们撑腰,有什么好怕的,辛苦了一天,总得慰劳一下自己啊,你说是不是,阿狗?」小平太早已喝得迷迷糊糊,边说边又摇头晃脑地帮自己斟了一杯。

    「嗳!小平太,你真的喝糊涂了,弥七的意思是你喝酒也不事先过问津上弥七郎长实这个马回眾的大前辈,当心被他教训啊!」阿狗边说边对弥七郎眨了眨眼,「刚刚佐佐准人正看到的时候,也只是叫我们喝完自己收拾,没有喝斥我们的意思,算是得到上面的默许了,你也放宽心,喝个一两杯再去睡吧。」

    「哗?弥七这小子也敢跟我倚老卖老,当心我呼啊咿咿……」小平太话还没说完,头就越垂越低,最后触到地板上睡死过去,惹来旁边人一阵嘲弄的嘻笑。

    弥七郎跟朋友们一阵间谈,忽然注意到野野村、小川和山田等人自己另成一圈聚在一起间聊,便起身过去打个招呼。

    刚在新圈子坐下,便发现有位生面孔,弥七郎向身旁的小川道政问道:「欸?小川,这人是谁,怎么我没看过?」

    小川道政回答道:「喔,他是家长带过来的,好像是亲戚吧,虽然不是马回,不过人倒不坏。」

    弥七郎便朝着生驹家长问道,只见家长脸上闪过一丝尷尬,推说是个朋友。

    那人便搔搔头,朝着弥七郎微笑道:「你好,津上大人,我名叫土田弥平次,算是生驹大人的亲戚。」

    「喂,长实啊,你别看这弥平次貌不惊人,他老婆可漂亮了,真亏他有这福气娶到一位美娇娘!」野野村在一旁嚷嚷。

    眾人聊了一下弥平次的老婆,然后又各自吹嘘了一下沙场上的功绩、一会又聊到周遭各国的形势,最后聊回弥平次的老婆上。

    「喂!听我说,弥平次这傢伙啊,害怕他老婆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跟人跑了,连这次出远门都还要把她带过来,现在人就在福田镇上投宿呢!」野野村酒一喝多,便又没来由地掀了弥平次的底。

    「欸,我说,要不要就去他老婆投宿的旅店,一来给津上见见这位美娇娘的庐山真面目,让她给我们斟斟酒。二来……还可以睡睡旅店温暖的床铺,我是越来越不想睡帐篷的硬地板了!」山田岗定起鬨道。

    「嗝!这么想看就让你们看吧,通通都过来!」土田弥平次自己也喝多了,毫不考虑就答应人家无理取闹的要求。

    唯有生驹家长还保持清醒,「喂喂!明早还要上哨,护送少主和少奶奶回城,要是赶不回来怎么办?你们都想被砍头吗?」

    小川道政此时向眾人拍胸脯保证,「嗝!别担心这事,我是出了名的早起,明天太阳起床之前,一定把大家通通叫醒,准时上哨!」

    「说得好!我们别顾虑那么多了,赶紧出发,走嘍!」野野村和山田等人说完便倏地起身,摇摇晃晃地啟程。

    生驹家长见事已无可挽回,只好摸摸鼻子加入他们行列。弥七郎回头一看,阿狗和胜三郎等人早已躺在塌塌米上睡得不省人事,于是头也不回地跟上野野村等人的脚步。

    白天寸步难行的大道在夜晚走起来便顺畅许多,大伙没花多少时间便来到土田妻子投宿的旅店,一帮醉汉便闹哄哄地闯了进去。

    生驹家长在弥七郎进门前拦住了他,说道:「那个…津上,有些事情讲出来对大家都不好过,我希望你待会见到土田他妻子的时候,能够……为她着想一点。」

    弥七郎听完感到事有蹊俏,但是生驹没多做解释便进自走了进去,弥七郎也只好跟上。

    穿过走廊来到土田妻子投宿的房间,一开门便见到大伙席地而坐,果然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正在为大伙斟酒。

    弥七郎坐下来随意捡了一杯酒,正想一饮而尽,但当他看到土田夫人的脸时,却突然愣住了。

    生驹吉乃即便刚从睡梦中被叫醒,却仍然不失仪态,庄重地为眾人斟酒。她回过头来和弥七郎四目相对,表情略显惊讶。

    「哪!这位是津上长实大人,是我今天才结交的新朋友!」弥平次手指弥七郎说道。

    吉乃闻言便向弥七郎行了双手礼,「小女子名叫吉乃,初次见面,津上大人!」

    弥七郎见到眼前熟识却又陌生的女子显得呆若木鸡,直到生驹家长在一旁轻轻咳嗽,弥七郎这才醒觉过来陪着吉乃演完一齣戏。

    「哈,连长实都被土田夫人的美貌惊得说不出话来,夫人果然艳冠群芳啊!」野野村在一旁答腔。

    「野野村大人您每次嘴都那么甜,让我们家省下不少糖费了,呵呵。」吉乃听了笑着应答野野村。

    那晚,土田夫妇与弥七郎等马回相谈甚欢,把酒直至深夜,才让生驹掏钱租下隔壁厢房让大伙过夜。

    眾人沉沉睡去,弥七郎却不能入眠,于是起身来到庭院透气。

    没多久,便听到女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你今晚的配合,弥七。」那人正是吉乃。

    弥七郎转过身来,看到吉乃毕恭毕敬地站在离他七步远的距离。

    他开口问道:「吉乃小姐……不,土田夫人,您现在…过得幸福吗?」

    吉乃嘴边扬起微笑,说道:「很幸福呦,津上大人。土田大人…他不介意我不是处子之身,也不过问我过去是和谁在一起,只是一心一意地疼爱我。而我也决定要好好回应他的心意,馀生以他妻子的身分过活。」

    「这样子啊。」看到吉乃已经走出和吉法师分别的伤痛,弥七郎心底为吉乃感到高兴,但同时又为吉法师感到一丝惆悵。

    「今晚的事情,还请对信长殿下保密,我希望我的丈夫和他的主君之间不会心存芥蒂。」吉乃向弥七郎请求道。

    保密自是当然,然而要不让吉法师知道恐怕难如登天,弥七郎如此心想,便决定毫不保留地直说:「土田夫人,殿下作为尾张的国主,恐怕不太可能会不知道领内的大小消息。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殿下不会是从我这边得知您的丈夫正是土田弥平次的消息。」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这个人情我会找机会还你的,弥七。」吉乃说完后,便向弥七郎鞠躬告退,回到自己和丈夫的房间。

    弥七郎也回到自己和眾人的房间,躺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好在生驹家长早就吩咐老闆娘在日出前叫醒眾人,大伙才得以在早点名之前即时赶回一宫城。

    吉法师和自己的丈人拜别,由平手爷陪伴送去码头。

    斋藤道三离开之后,吉法师便在一宫城的广场整队,下令马回眾的组头和足轻步兵头清点队伍人数。

    点名完毕之后,大伙本以为吉法师会下令回城,却听他高喊一声,下令一人出列。

    「足轻土田弥平次,出列领赏!」吉法师喊道。

    弥七郎正讶异间,就看到弥平次一脸得意,走出队伍来到吉法师面前半跪行礼。

    「今早我收到报告,说昨晚宴会时,有三名贼人鬼鬼祟祟地想潜入膳房,不但被你当场逮住,而且是单枪匹马地制服三名贼人。经过搜查后,发现他们身上怀有毒物,看来是想在饭菜中下毒。幸亏有你即时发现,才能在不惊动宾客的情况下化解危机,特赏你功名状一枚,钱三十贯,希望你以后继续努力。」吉法师朗声道。

    「多谢殿下赐赏,臣下今后仍会竭尽全力,为织田家效劳!」弥平次精神抖擞地答覆。

    「很好。」吉法师略为沉吟,「我用得着武艺高强的人,现在马回眾正在扩大规模,你愿不愿意成为马回眾的一员,为我效劳?」

    「这…这是莫大的荣幸,感谢殿下赏识!」弥平次听到能被提拔为马回,神情相当激动。

    「很好,从此你就分配在佐佐组内,回城后去找准人正报到,现在入列吧!」只见弥平次连连磕头,然后便向吉法师告退,回到队伍里面。

    吉法师下令队伍排成长蛇阵,准备回城,归蝶夫人的轿子也准备就绪。

    吉法师上马开始巡视队伍,与马回及足轻们一一寒暄交谈。当他骑到弥七郎附近时,吉法师要坂井组与新人好好相处。

    突然他朝着弥七郎说道:「弥七,尤其是你,人家刚新婚,好好帮他一把,别让他在新婚妻子面前出糗啊!」

    吉法师与臣下们调侃,让队伍一下便充满了轻松快活的气氛。

    然而弥七郎却是心头一惊,登时便满头大汗,这话到底有没有弦外之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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