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渡

    当莉莉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她的双腿发软，差点跪到了地面上，该死的魔鬼消除了一切痕迹，唯独不消除对她身体的影响，一定是为了让她记住昨晚的事。这时莉莉听到了女仆的敲门，应该房间内的动静让外面的人意识到她已经醒了，对方呼喊，“夫人，您已经起来了吗？”

    不是菲碧安的声音，但依然很熟悉，是维尔家的女仆，莉莉发现自己能够记得这个声音对应的名字，于是出声，“艾琳娜，什么事？”

    “卢西安大人吩咐我在夫人醒了之后将早餐送入房间。”

    在梳洗打扮之后，莉莉在房间里吃了早餐，她胃口不是很好，另外就是女仆毕竟不是她所熟悉的，难免会有一些不适应，在艾琳娜把餐盘撤下推走的时候，莉莉问了一句，“我的兄弟卢西安在哪里？”

    “卢西安大人一大早就去教会了。”

    “那我要出去散步。”

    “卢西安大人吩咐说夫人身体不适更适合在房间里静养。”

    莉莉轻轻挑眉，她的兄弟在昨晚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在她宣称自己是被魔鬼附身的魔女之后，所做出的决定，就是将她监禁吗？

    “那菲碧安……”

    “我什么都不知道！”艾琳娜在莉莉话音未落的时候已经大声喊道。

    “……”

    “对不起夫人我……”艾琳娜看向莉莉的眼神有些惶恐，过了很久她才小声开口，“这些都是卢西安大人的吩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您和卢西安大人吵架了吗？”

    莉莉沉默，然后让艾琳娜离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卢西安感情很好，她也承认，自己总是不自觉渴望依赖他，但是……昨天晚上她疯了吗？为什么要和他赌气，卢西安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魔鬼总是在她情绪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她想要将卢西安也卷进来吗？为什么？因为魔鬼认为卢西安是自己的一个弱点？

    新来的女仆在关上门之前最后回头看了里面金发的女子一眼，她正望着窗外托腮沉思着，虽然她已经出嫁过了，但是艾琳娜并没有觉得她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她明明年纪和自己也差不多，实际上还处于少女的年纪，却被嫁给安德鲁·卡罗尔那种烂人，被对方侮辱，出轨，短短半年受够了伤心之后还要在对方死后无依无靠地回到娘家生活，就算这样，回到维尔家的日子也不太平，原本爱她的兄长却和她产生了矛盾。

    夫人很可怜……艾琳娜不由自主这样想道，她那样美丽、美好的人为什么会承受这种磨难？

    ……莉莉在房间里行走，当她第二次从房间的这头走到另一头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了自己的空虚无聊，是的，空虚，且无聊。这个房间里当然不是什么都没有，这正是她出嫁之前的闺房，半年来她过去的所有东西都被很好地保存在这里，莉莉还记得当自己刚回到维尔家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房间维持了过去原样时候的感动，她曾经个以为自己不可能回来，或者她就算回来，所有的一切也不会和过去一样。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除了这个房间，所有的一切也确实没有维持原样，她不再是莉莉·维尔，而是卡罗尔伯爵夫人，她不再属于维尔家的一员，就像是院子里蔷薇被剪去的枝叶，她当然知道园艺工人会把剪下的花枝拿去重新插迁，然后长出新的蔷薇丛，但是莉莉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往哪里扎根。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这是所有人都刻意忽视了的事实，她才刚刚回到维尔家，思考可能离开的时机还太遥远了？不，她还很年轻，而美貌和母亲一样声名远扬，她还有着可以作为利益交换的价值，人们会觉得她这个年纪就守寡还太年轻了，住在父兄家里会很不像话，她应该找一个和安德鲁完全不同的好人来照顾自己。

    莉莉坐在地上环视房间，同样地，这个房间也不可能永远为她保留，事实上她也曾经将它抛下，在半年前她出嫁的时候。

    “诺克蒂卢卡？”

    莉莉轻声呼唤。魔鬼并没有回复她，就算是在脑海里也没有。魔鬼当然是个骗子，诺克蒂卢卡不可能无时无刻缠着她，只关注取得她一个人的灵魂，那会使她感到无聊，虽然莉莉知道她仍然有一部分在自己身体里，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间发出的讥笑，魔鬼寄寓在她的心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和魔鬼之间是存在联系的，就像魔鬼能够轻易感知她的情绪那样，她多少也能感知到魔鬼的想法。

    魔鬼的一切都很空虚，所以她才会在人间找刺激，玩弄人类正是她的贪图玩乐的本性所致，而她猎取人类的灵魂，和孩童收集闪闪发光的石头的行为并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如果卢西安知道明明和他一样从小都受过神学熏陶教育的自己，心里并没有多少对光明神的敬畏虔信，甚至去理解魔鬼的想法，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

    卢西安手臂下挟着书，目不斜视地行走在教会的走廊，黄昏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窗照进来，在地面上和走廊的墙上分割出一道一道光暗分明的区域，卢西安心事重重，步履匆匆，当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上级正迎面走来，于是停下来站在原地，朝对方微微低头行礼。

    对方也朝他点头，“哦，卢西安教士，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

    “是的，我在……研究一些神学典籍，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卢西安回答道。

    对方将视线投向了他手上拿着的书籍，短暂瞥了一眼，“求知的境界是永无止境的。”

    从语气可以判断对方并不关心，卢西安不着痕迹地稍微挡住书籍的标题，抬头微笑，“是的，我也一直很喜欢古代先贤的这句箴言。安格斯汀主教，这个时间您还留在教会，是有什么事吗？”

    卢西安不太喜欢这位新来的上级，也许本教区的民众也不太喜欢他，因为每当这位主教大人主持讲道和祷告的时候，会场总是很安静，因为到场的人数会比平时少一半，这当然不是这位主教在讲道和主持祷告的过程和内容有什么问题，客观地说，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缺，但问题也许就出在这里，他言辞犀利，思维敏捷，他高深的学识修养令人崇敬，但是人们很难跟上他的思路，他也不会容许一个孩童在圣事上犯错——比如在接过面包的时候向前扑倒打翻了圣餐盘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是一个分外严苛的人，不论面对老幼妇女孩童皆是，虽然卢西安推测这源于他完美主义的形式准则，但他丰富巫魔审判履历让卢西安怀疑这是否也和他内心的冷漠无情相关，自他到任以来，本地关于巫魔的宗教案件增加了一倍，这当然不是说魔鬼追随这位主教而来，而是他鼓励民众的自发检举而已，也就是，当你怀疑一个人和异端活动相关，或者怀疑你的邻居是巫师或者魔女，不论有没有证据，你可以写匿名的揭发信投递到教会。

    本地教士们对他这种针对巫魔事件格外认真的作风也颇有不满，因为这让他们更繁忙，日常事务成倍增加，但是这些声音暂时还没有传入这位主教的耳中，卢西安相信倘若他听到了这些声音，对产生不满的教士的批评和指责可能是最轻的后果。

    主教看向了卢西安，“卢西安教士，我准备到下城区的一户人家里进行驱魔，需要一名辅助人员，或许你有空来帮助我吗？”

    卢西安，“……”

    他可能不应该与他进行更多地寒暄。如果在平时，卢西安绝对会真心地回答“我很乐意”，但是在今天，他关心在家中的莉莉……

    “……我很乐意。”卢西安维持着平常的笑容回答道，在这之后跟在了主教的身后，二人准备了一些驱魔仪式需要用到的道具和材料，然后动身前往了下城区。

    夕阳的的最后一丝光线被地平线吞没的时候，卢西安和主教骑马到达了村庄的门口，二人将马匹栓在了一棵大树下，然后走进了村庄。

    不管多么小的事都亲力亲为，卢西安对这样的优良品德十分敬佩，且引以为榜样，抛开他冷酷的个性，主教是个不错的人，他关心民众，但这和他具有对异端残忍的另一面不冲突，关键是，他将什么样的人看为异端。

    “我的女儿被巫师诅咒了，我很肯定是这样，她这两天总是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她之前在城里当女仆，曾经去过巫师的店铺里——我发誓她因为主人的指使！主教大人，我女儿和巫魔事件完全无关，但是一定是因为巫师死后的魂魄仍然纠缠着她不放！”在民众的家里，二人听到了声泪俱下的叙述，听到开头的时候，卢西安有些莫名的心虚，但是在之后松了一口气，结合这户人家的姓氏，他想起了相关的事件，是不久之前当地宗教法庭审判的一个崇拜恶魔的巫师，他在被关押审讯期间自杀了，疑似在死前布置了黑魔法。

    “你女儿是否和巫魔事件相关我会有自己的判断。”主教道，当他开口，激动的父亲立刻就紧闭双唇，不再说下去了，rou眼可见地在神情间怀有畏惧。

    “你的女儿在哪里？”主教问道，在父亲指向了身后的房间之后大踏步走了进去，卢西安也紧随其后准备进入房间，却被一双手臂拉住了衣袖，卢西安回过头，看到这位父亲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我的女儿真的不是魔女，卢西安教士。”

    卢西安注视着对方，用手握住了这位父亲的手臂，或许更为正确的标准回复应该是，“主教大人有自己的判断”，但卢西安的心中有着和眼前这位父亲深刻的共情，所以他露出素日里温和的笑容，“我们此行正是为你的女儿驱魔，光明神会保佑你的女儿会平安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