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往事

    在家里有个需要长期相处的顾嘉言要对付，在外还有娘家以及婆家的各种应酬，慕小暖自己没理清楚这些账目，便先屏蔽了那些纷纷约着她见面的人，大概是害怕顾嘉言这个精神病患者，虽然电话约的人很多，家里倒没什么人敢来拜访。

    几天时间，慕小暖理清了账，现在唯一模糊的是遗嘱的内容，从应酬里挑挑拣拣，选了顾正良的约见。

    其实顾家人她都不太想见，不过经不住他们的电话轰炸。

    顾正良和他哥哥不同，约见的地方喜欢选在茶室而不是酒桌，慕小暖闻着不知名的悠悠茶香，倒是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知过的舒适。

    顾正良倒了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将杯子涮了一遍，第二遍倒的茶水才递到她面前，十分有讲究。

    “嫂嫂最近看文件看得都累了吧，这是白毫银针，喝了对眼睛很好。”

    慕小暖对喝茶没什么兴趣，但近来被顾嘉言弄得有些暴躁，一口茶香倒是抑制了心中不少的燥气。

    选举大会剩没几天了，慕小暖客客气气地开门见山：“叔，你买得起澄园吗？”

    顾正良修了一身茶道，做出不急不缓的模样：“我们家除了大哥，没人买得起。”

    听到买不起，慕小暖便没了兴趣提问，慢悠悠地喝茶，左右都是他约自己出来，憋不住的人是他。

    见到年轻人如此沉稳，顾正良果真坐不住了：“嫂嫂，大哥到底给你留了盛新多少的股份？”

    慕小暖敷衍道：“不知道，我没看到。”

    “那你们的婚前财产协议……”

    “没签。”慕小暖两个字打断他的猜想：“叔，如果你是想选举的时候让我给你投一票，那我无能为力，我手里没有任何实权，倒不如多争取争取顾嘉言的支持，他手里的持有股最多了，到时候万一要我发言，我也不会跟顾嘉言作对。”

    “听嫂嫂的话，似乎是一心想帮嘉言。”

    “你大哥希望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她语气坚定，仿佛不太想跟他多做沟通，能出来也是给他放准话而已。

    顾正良往后靠着，双手环胸，一副防备的样子：“嫂嫂大概还不知道嘉言是什么人，十八岁的时候花了三个月时间，就把盛新最大的竞争对手弄破产了，你想从他身上讨便宜，一定会吃亏。”

    慕小暖满不在乎道：“是吗，听起来他很适合当董事长。”

    “你非要帮他的话，也没人会逼你。”顾正良点着手机，很快慕小暖手机里便传来一条消息，打开页面，是顾正良给她传了一段视频。

    “你自己慢慢看，好好想想是帮嘉言，还是抓紧脱离顾家。”

    他说完便离开了茶室，留下慕小暖一个人在里面思考。

    视频并不是高清的，画质和街道监控摄像头一样，没有任何艺术色彩，手机调到最亮，可以看到也是在一间茶室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那张侧脸……是顾嘉言吗？

    侧脸看不太确定是他，却能看到他眼里的轻佻。

    女孩子不太愿意，他小声说了什么，才让女孩子和他勾着手像和交杯酒一样喝下了茶水。

    只是刚站起，女孩子便像是站不稳一样，倒在椅子上，男人靠近她，手覆上她胸口的时候，慕小暖才知道顾正良给自己看的是什么视频。

    顾嘉言的迷jian。

    是真的。

    ＊

    天光晴好，刘川带着顾嘉言出门散步，至晚方归。

    刚踏入家门，顾嘉言便唤了声：“小暖，我回来啦。”

    迟迟不见回应，他敛了笑容：“小暖不在吗？”

    刘川看着坐在沙发上安静喝水的慕小暖，一头大波浪式的长卷发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垂着眸让人看不清是不是在打瞌睡，但在听顾嘉言说话间长长的睫毛在煽动，显然人是清醒的，只是没回应顾嘉言，也没任何表示。

    刘川犹豫了一瞬：“她在沙发。”

    顾嘉言不太喜欢被人搀扶，自己拿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沙发边，边走边问道：“她睡着了吗？”

    “没睡。”

    气氛不太好。

    刘川鞠了个躬道：“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顾嘉言的拐杖捅到了沙发边，也不坐下，只道：“小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慕小暖这才抬头看他，这张脸同样在视频里，他疯狂撕扯着别人的衣服。

    “顾嘉言……救命……哥……呜呜……”

    耳边也都是视频里女生绝望的呼喊，和顾嘉言的巴掌。

    慕小暖最大的愿望便是澄园，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可此时她却有种产生了一种极度的厌恶。

    厌恶自己对这样的人好，哪怕是虚情假意，蓄意迎合，也做不到。

    “你记得陆清浅吗？”

    顾嘉言哽住，脸上的眉骨轮廓覆上了几层横rou，浅浅的瞳孔也像是突然有了情绪，方才朝着慕小暖走来的兴致一瞬间落空，拿着拐杖的手指逐渐泛白。

    慕小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任何回答和辩解。

    她在家说话不太管用，没人会听她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对很多事情都懒得多说。

    可顾嘉言是澄园的希望。

    慕小暖不死心又问了句：“你默认了？”

    依然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慕小暖手里的玻璃杯紧了松松了紧，最终抬手一甩，砸到顾嘉言的脚边。

    “顾嘉言，活成这样，你真可怜。”

    她起身去房间收拾拉走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听到拉杆箱的声音，顾嘉言仿佛才清醒过来，对着行李箱拖行的方向：“小暖……”

    “婚前财产协议里，写明了澄园同等价值的财富赠予，顾嘉言，你是畜牲，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嫁给你爸就是为了钱，你若是不把钱给我，就等着我的起诉吧。”

    顾嘉言踉跄了两步，被旁边的茶几撞倒，再想爬起却是困难。

    慕小暖走得决绝，摔门而出，视频的女生痛呼刺激着她，推着澄园的存在。

    她出了顾家也没处可去，要是回家肯定不得安宁，朋友也不在本地，只能打了车去酒店过夜。

    订的是澄园对面的酒店房间，慕小暖正对着落地窗，看到澄园的灯火，内心安稳了不少，一家酒店里，睡得比在顾家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踏实。

    一直到天亮，她关了闹人的手机，走到楼下的时光咖啡屋里，透过咖啡玻璃还能清晰地看到澄园大门。

    澄园通透，一眼能望见三百米深的院落，那里原本种满了花，后来种上了一些农作物，再后来农作物没人理了，如今杂草遍地。

    慕小暖在这里总是能坐上一整天。

    那么大的澄园，就算不能通过这种方法拿回来，她也能再想其他办法。

    “夫人。”

    一个不愉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慕小暖抬头便看到了刘川。

    才安定下来的心情被破坏了个干净，慕小暖很是不喜：“你怎么找来的？”

    刘川低着头，毕恭毕敬：“你父亲说这里能找到你。”

    “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慕小暖只想尽快结束话题：“等顾嘉言什么时候再送到精神病院里，你再来找我吧。”

    刘川一惯打工人的心态，说的话总是机械而古板，唯独此刻坚定而认真：“她的事情，先生没做过。”

    “你敢说视频里的不是顾嘉言？”

    “视频也只是像先生，我用我毕生的工资担保，绝对不是先生。我发誓，若真的是先生，罚我打一辈子工，以后遇到黑心老板，加班没工资，周末没休息，节假日不放假，劳累心梗而死，到死也是个穷光蛋……”

    慕小暖赶紧阻止道：“倒也不用这么毒……”

    刘川：“夫人善心。”

    慕小暖：“下次发毒誓带上你的老板。　”

    刘川：“……夫人不要受到旁人的挑拨，顾家的内斗，远比您想像的残酷得多，陆清浅是无端卷进来的牺牲品，先生也是。”

    慕小暖搅着杯子里已经发凉的咖啡：“他自己没有否认。”

    “因为他觉得陆清浅的死，他是有责任的。再者说了，夫人想要得到巨额遗产，不可能什么代价都不出，更何况在这件事上，您是占着便宜的，顾老先生愿意帮您买下澄园，现在只是让您帮忙照看一下他最亲的儿子，您又何必像三岁小孩一样发脾气呢。”

    慕小暖回去再次看到顾嘉言，看到他膝盖上有几片嵌进rou里的玻璃碎片，血迹在裤子上蔓延开了，也不清理，就安静地瘫坐在沙发上。

    刘川说他不让动，非要等慕小暖回来。

    听到脚步声，他坐起身体，带着nongnong的鼻音：“小暖？”

    刘川在一旁应道：“是，夫人回来了。”

    顾嘉言不顾还有旁人在场，声音顿时哽咽：“小暖，我错了，对不起，是我以前做错了……”

    慕小暖脑中闪过小时候的画面，有次慕月见玩耍时不小心摔进泥里，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父亲就把她锁在没有窗户的杂物间里，一点光都见不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也是这样害怕，从原本的否认，到后面实在承受不住，边认错边哭泣拍门。

    若是自己的mama还在世，她一定不会有后来的那些经历。

    慕小暖掀开他的裤子看伤势，才发现没得到及时处理的伤口已经发炎了，清理碎片的时候，发现他身体很烫。

    顾嘉言一米八五的大个子，靠在她的身上，口中喃语：“小暖，四年前，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