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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玄阴山

    李观梦比张哲瀚矮一个头,被鞭子扼住了咽喉强行拉高,他踮着脚尖气若游丝地乞求:“……放了我,我让你们走。”

    “呵。”张哲瀚把鞭子勒得更紧了,“这话你先前已经说过了,以为我会信?”

    “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那你发。”

    李观梦清了清嗓子,以大厅内众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我,玄阴山主李观梦,在此向天发誓,今日,玄阴山众人,包括我,不得向龚少侠一行人动手,放他们离开玄阴山。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就算李观梦发了毒誓,张哲瀚的鞭子依旧没松开:“把你山上会医术的人叫来,没看见龚少侠受伤了吗?就算你放了我们,好像我们就能走的出去一样。”

    李观梦只好冲人群里喊:“梁列,梁列!”

    不一会儿就从中跑出一位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他恭恭敬敬地朝李观梦行礼,然后打开药箱,准备给龚俊包扎。

    张哲瀚强行推着他向前走,就站在龚俊不远处:“山主大人,好好看着吧,你的人最好不要抱着别的心思,他要是身上再多一道伤,我就让你的脖子上再多个豁口。”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选吧?”

    李观梦冲那中年男人厉声道:“好好包扎龚少侠,要是有了闪失,我就砍了你的头!”

    龚俊只好坐在榻上,任由医师用浸湿了烈酒的纱布按住伤处,小心翼翼地将匕首取了出来。好在匕首扎得并不深,除了最开始涌出的鲜血,只剩下血rou模糊的凹陷处,医师把烈酒在嘴中含热,喷在伤处,剧烈的疼痛让龚俊额角冒起青筋,低低地“嘶”了一声。那医师还算熟练,很快就将伤处包扎好了,龚俊扶着丁阔站了起来。

    李观梦赔着笑:“那个,这位少侠,还有什么要求吗?”

    那把从龚俊胸口拔出来的匕首沾着血,放在布帕上,还未收起来,张哲瀚脚尖一使劲,将匕首踢起,空出的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刀柄:“没什么要求了,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手中的匕首斜飞出去,准确地刺进倒在地上的连翘的后心,远远地只能看见她的身躯动弹了一下,生死未知。

    “请山主跟我们走一趟吧,到了山庄门口,我自然会放了你。”

    丁阔扶着龚俊在前,张哲瀚制着李观梦紧随其后,而他们身后跟随着玄阴山的众人,亦步亦趋。

    终于抵达了山庄门口,李观梦挥手让手下退后,自己平展着双臂,证明手中没有武器,任人宰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少侠放心,我李观梦发的誓定是能做到的,玄阴山的人不会再动手。”

    “那最好不过。”

    张哲瀚在松开鞭子时还是留了个心眼,掌心的蝴蝶一颤,落在了李观梦鹤氅的缝隙中。

    丁阔虽然看上去伤不太重,但他仍受了玄阴山两日的折磨,有些力不从心,张哲瀚走上前去替他搀扶住了龚俊。

    明明还在受疼痛煎熬,但看见他,龚俊还是扬起了嘴角:“……你没事吧?”

    一瞧见龚俊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张哲瀚就来火,没好气地回答:“好得不能再好了,倒是你,龚大菩萨,是前两月的药还没吃够吗,净给我找事做!”

    嘴上怄气,张哲瀚还是紧紧牵住了他的手。

    “不碍事。”龚俊说着说着,还真把自己忽悠信了,伸手就要去摸剑,“要是玄阴山埋伏的人再出现,我护着你一打十不在话下。”

    “得了吧,你现在只有一半内力,到底是谁护着谁啊。”

    “我还年轻,再闭关个一两月内力就回来了……”

    李观梦果然同他所说的一般,撤回了人群中,玄阴山的手下也都站在原地不动,目送他们三人离开。先前张哲瀚还警惕地回头张望,现如今他们已经走出了山庄大门,来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便松了一口气。

    龚俊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偏头去握住剑柄,眼睛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一道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张哲瀚的后心袭来。

    掌风过处,林叶尽碎,可见威力之大。龚俊目眦尽裂,已经来不及出言提醒,好像胸口的伤、只有一半的内力,残破身躯带来的阻碍都在那一瞬消失殆尽,他又重新成为那个内力充沛、游刃有余的江湖少侠,脚下步伐轻快,如踏云随风,护在了张哲瀚身后。

    张哲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着,转了个身,有些不悦地去牵他的手,刚想问怎么了,一个“你”字刚脱口而出,迎来的就是龚俊用力地搂着他的肩,下巴抵在他的锁骨处,全身如脱力了一般,沉重地砸进了他的怀里,砸得张哲瀚心口一闷。

    仔细想来,抛开两人从前玩闹般的比试和圣火的纠葛,龚俊在和宁村养伤的那段时间,才是两个人真正和和平平坐下来相处的时间,也是那个时候两人的肢体接触最多,但都是君子之交,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龚俊搂着他,力道之大,就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张哲瀚转头去看龚俊,却只能看见一张侧脸,湿热的气息毫不客气地扑在他的耳垂上。

    “喂,龚俊,你干嘛呢?”

    他终于看见了龚俊的眼睛,是湿润的,也是哀伤的,他从未在龚俊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睛,甚至在应府他接连动用两次禁术、命悬一线时,龚俊都没有红过眼睛。而此刻,龚俊眼角微红,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张了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下一秒,龚俊的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与此同时,他耳鼻也有鲜血缓缓流出。

    “龚俊,龚俊?”张哲瀚挣脱他的怀抱,扶住摇摇欲倒的龚俊,心头一动,那只留在李观梦身上的血蝶便活了过来,怒气让他不再冷静,蝶翼幻化的血色丝线再次勒住了他的咽喉,溢出丝丝血迹,“李观梦,你又食言了,敢在我的眼皮底下使阴招,真不怕雷劈?”

    李观梦面色涨成紫红色,口中喘气声不断,而身旁的一只手随意一点,就击碎了血蝶,李观梦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听到张哲瀚的质问,不禁大笑了起来:“我?我可不怕,谁说动手的人是我们玄阴山的了?”

    人影从李观梦身旁走出,是一位身穿布衫、慈眉善目的老者,灰白夹杂的发髻束在头顶,捋着长须感叹道:“还真是一对鸳鸯眷侣啊。”

    “受了老夫这一化功掌,他还想有命活?就算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再鱼水深情的爱侣大难临头都得各自飞。”

    老者微笑着看向张哲瀚:“小友,又见面了。”

    “……是你。”张哲瀚认出了他,是在江宁应府拦住他们的那个牧老,设下分身想要暗下杀手,最终却被两人合手斩杀,张哲瀚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你让玄阴山把我们引上山的。”

    “哪里的话,我只不过和玄阴山主各持所需罢了。他要龚少侠身上的密信,我要你,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倒是挺会做梦的。”

    张哲瀚嘴皮硬得很,实际上龚俊已经rou眼可见的奄奄一息了,他的内力在龚俊经脉游走一圈,内里七零八落、一盘散沙,经脉崩裂,连丹田都碎成了好几瓣,看来牧老的“化功掌”所言非虚,就算救回来了,龚俊也成了废人。同为习武之人,他怎么会不清楚丹田的重要性,他三岁习武,纵使天资过人,十岁才凝出丹田,要是哪天失了内力沦为废人,怎么可能不发疯,更别说龚俊了。

    龚俊或许只是好心替他挡下了这一击,但这举动也完完全全地毁了自身的下半辈子。

    “别努力了,小狐妖,你不如弃了道侣跟我走,反正他也活不过今天了,你们纠缠这么久也没破身,而老夫手头上奇yin巧技多的是,你不仅能功力见涨,还能速登极乐。”

    “说实话,老夫还只是在典籍中看过天狐血脉的妙处,还没有亲身体验过呢,据说其味无穷、妙不可言。只得天上神仙尝,难寻人间销魂处,今日总算落到我手上能一品芳泽、好好研究了。”

    张哲瀚“哼”了一声,抬起眼皮,傲慢地盯着他:“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他把龚俊交给丁阔,两人一齐把重伤的龚俊抬到了马车上,安顿好伤患后,他转身就走,却被还存有一丝意识的龚俊抓住了衣角。龚俊半睁着眼睛,唇色灰白,努力张着嘴半天,却仍说不出话,耳朵凑近些,只能听到不明意义的“嗬嗬”声,他知道龚俊想说什么,可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做出违背誓言。

    张哲瀚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眼看着龚俊乞求的眼睛愈发湿润,他一狠心,撇下抓着他衣角的手转身就走。

    咬破舌尖,他紧握着鞭子,一步一步向着牧老走去,金红的火焰从鞭子最末端开始燃烧,然后顺着鞭身蔓延到他的手掌心,直到眸子也变成深红妖异的颜色。他站定在玄阴山庄的大门前,启唇,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请吧。”

    “小子,你别以为上回杀了老夫的分身,如今就能伤得了老夫本尊。”牧老仍不为所动,大声嘲笑他的自不量力,“老夫成名的时候,你爹娘都没出生,乳臭未干的小子敢在祖宗面前叫嚣!待会把你抓到手上,先用铁棒把你全身的筋骨敲碎,喂了药,放进药浴里泡个七七四十九天……到时候也把你这废人道侣抓来,就让他在一旁看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

    张哲瀚都快听笑了:“啧,废话真多。”

    张哲瀚率先出手,甩出鞭子勾住牧老的脚,将他强行从人群中扯出来,同时,鞭柄快速交换手,如蛇一般缠绕在他自己的左臂上,他顺着鞭子的力度迅速靠近牧老,一脚直踢面门而去,被对方灵巧地躲过,张哲瀚顺势在空中翻转,另一脚踢向心口,被牧老伸手挡住,以力借力,手向前一送,张哲瀚就猛向后退了几步。

    火焰灼热,牧老的裤腿处已经被烧出了洞,他赶忙甩掉,望着张哲瀚意味深长:“上回就好奇了,天狐血脉能召唤出火焰吗?真是有意思的很……”

    牧老脚下步伐迅疾有残影,掌风袭向张哲瀚,张哲瀚双手格挡,硬接了几招,那深厚的内力震得他手腕发疼,他闪身一躲,右手掌迎面对上了避无可避的一掌,气浪波动,他的衣袖均被震碎,唇角也溢出鲜血,那掌心蝴蝶双翅颤动,与鞭子一齐向下劈去。

    火焰过处,灰烬一片,那牧老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胡子都被烧了小半截,身上布衫也是破破烂烂,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眉头紧锁:“不可能,不可能,不过十八岁的幼狐,怎么可能有如此功力……小子,你是不是动用了什么秘术?”

    血蝶飞回他的掌心,他背后赤狐的虚影愈发明显,张哲瀚轻蔑一笑:“你猜。”

    鞭子脱手,如游蛇一般,燃着金红的火焰,将牧老捆了个严严实实,张哲瀚的掌变为爪,疾冲向牧老。

    须臾之间,牧老的眼前出现了一只血红的蝴蝶,它极其缓慢地扇动翅膀,好似在展示蝶翼上极其精妙的鳞片与图腾,在阳光下,放射着七彩夺目的光芒。他见过这只蝴蝶吗?是在他早已遗忘的孩童时代,还是梦中光怪陆离的诡奇幻象?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它的模样,诱惑着他伸手去捉。

    不对,我为什么在这,我要做什么?

    在张哲瀚已经触及牧老之时,他竟然从魅术的幻境中迅速醒了过来,后退躲开了攻击,张哲瀚只抓破了他胸前的衣物。

    “好玄妙的技法。”牧老舔舔嘴唇,如猛兽一般紧盯着猎物,“想必这就是南诏魅术吧。”

    他一把扯下鞭子,步步紧逼,使出毕生所学,腿法、拳法、掌法一股脑全都招呼上了,毕竟年岁是张哲瀚的好几番,吃过的盐也多的多,实战经验实在是张哲瀚拍马难及,来不及格挡,硬抗了好几下袭击,脸上、手臂上都挂了彩,喉间一道紫红掐痕,手臂上的伤最重,深可见骨。

    再恋战下去,龚俊可能真的要没命了。

    张哲瀚吐了一口血沫,突然发问:“臭老头,你天天念叨着天狐血脉,你见过吗?”

    “小子,问这个干什么?”

    “……今日,就让你见见。”

    他咬着牙,伸出两根指头,从手臂的伤口里挖了一指节的血,抹在了额心,任由血迹消融进他的皮肤里,然后用自己的鲜血染红右手。鞭子飞回他的手中,他以风掣雷行之速缠住牧老的脖子,脚尖勾住鞭子,比蝴蝶还要轻盈几分,在绳索上如履平地,不过几息,就到达了牧老面前,牧老出手看似软弱无力,实际拳掌坚如磐石,两人交手你来我往势如破竹,旁人根本看不清动作。

    “这点雕虫小技,你未免太小看老夫了吧。”

    牧老自信满满,指尖灵活变化,配合着手腕的推拿,他已将张哲瀚的双手骨骼都折断了,没了拿鞭子的手,这小狐妖拿什么跟他斗,还不是只能乖乖认输。

    “是吗?”

    虚影散去,刚刚还垂在张哲瀚身侧的两只断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洞穿他胸口的手。那只手先前还沾满了张哲瀚的鲜血,如今却沾满了他的鲜血,而进入他体内的天狐血脉,如同烈火点燃了一座油坊一般,火势飞速蔓延,势不可挡,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经脉,让他手脚发软且guntang。

    “不可能,不可能……”

    牧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血液好似要沸腾起来,带着他情窦初开时的春情、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和对生命逝去的不舍惋惜,混合成油煎火燎的心绞痛。

    张哲瀚面无表情地把手从他的胸口中抽了出来,在他的脸上拍了两下,温热粘稠的血液从牧老的脸颊流下,把他的胡子黏成一团。

    “你再说一遍,谁活不过今天了?”

    张哲瀚吹了下指尖,手掌再次洞穿了他的身体,准确无误地捏碎了他的丹田。

    “还有,谁是废人,嗯?”

    张哲瀚从身旁一名玄阴山弟子的腰间拔出刀来,用力刺过牧老的咽喉,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柱子上。

    牧老死不瞑目。

    满身鲜血的张哲瀚撑着一口气走到李观梦面前,指着牧老的尸体厉声发问:“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再有下次,柱子上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