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夕光

    他这个夫君，明明在床上的时候放得很开，下了床就又害羞起来了。不过薛滟也能理解，于是两个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躺了很久，直到太阳彻底跃出地平线，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到地面上，光点细碎，暖意融金。

    一直以来，薛滟都知晓薛燕只是假的，而他终有一天会回到薛滟这个身份当中来。但是此刻他突然有了别的念头：就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真的忘记自我，与唐霜做一次夫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静谧亦美好的时间被拉的很长很长。

    但是这样的时光终究不能长久，人的一生，幸运是有限的，若是贪恋温暖，最后的结局只会是眼看着幸福消逝于掌心。

    于是薛滟轻轻拍了拍唐霜的脑袋，无奈笑道，像是劝哄一般：“夫君，别睡啦，都这个时候了，你不饿吗？”

    夜里做了那么多消耗体力的事情，饿当然是要饿的。唐霜此刻也意识到了娘子身体不好，领悟了要先按时吃东西，这样才能按时喝药的道理。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尚还衣衫不整，露出来的皮rou留有薛滟昨夜留下的吻痕，像梅花花瓣留下来的印儿。

    娘子很爱亲他——

    这是唐霜此刻突然发现的事情。

    为数不多的这几次床上经历，娘子的吻总是密密匝匝地落在他脸上唇边，给了他不少的安抚。

    他没来得及想多久，薛滟紧跟着也下了床，草草整理了一下衣服，无论如何也要替唐霜把衣服穿好——唐霜垂眸悄悄看一眼薛燕，脸又迅速地红了起来。

    但薛滟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有意要给唐霜留有一些余地。既然床下的夫君还是那么脸皮薄，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顺便一提，两个人现在吃东西已经不需要去厨房了——去厨房要走很远的路，还总会遇到讨厌的人。薛滟后来一合计，干脆和唐霜一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搭了个小灶，又出门买了不少食材——反正是冬天，食材放在雪地里当保鲜，也不会坏。

    唐霜的院子里此时充斥着难得一见的人气，曾几何时，这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这里的树开不开花，石砖边角又长了几棵新草，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他只是从另外一张床挪到了这张床上而已，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个停脚的地方，在他七岁那年推开门只看到母亲尸体的时候，他就没有家人可言了。

    但现在有了不同。

    他和薛燕一起在灶台锅边做饭，余光瞟到她时，他时常会有这就是家的感觉——甚至，他看着薛燕，会觉得他和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平凡地经营着自己的日子。

    不过，生在唐家，他甚至不太清楚寻常人家的丈夫都该做些什么，或许是白日工作，而休工后只是陪着自己的娘子，至于其他的，做什么都无所谓？

    “小燕，”他把土豆切成细丝，想到这里，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了，“等过完年，你和我一起走吧？”

    若是留在这里，要受人白眼，被唐家人欺负，那为什么不搬到他工作的地方去呢？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不知道唐霜的身体和常人不同，更不知道唐霜在这个家只是个边缘人。他们完全可以从新开始，在那里做普通夫妻。

    薛滟听到这句话后却沉默了。

    因为他的计划到过年那一天就结束了。

    或者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那是个好兆头，亦是一个好威慑，所以所有的事情都会在那一天结束。

    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叛唐投燕者尽死，唐霜成为这个家的家主，而自己，则如计划一般死在他的眼前，他的生命中只会存在薛燕这个女人，而并无薛滟。不曾有过欺瞒的爱情不知道究竟对谁有益，但她死了，或许不是病死，而是死于混战，犹如卧长川眠于深夜，只是她再也不会睁开双眼醒来。

    这是薛滟原本的计划没错，而现在唯一的变动，可能就是要找个机会，告诉他，自己其实是男人吧？

    一个狠绝计划的改变，只因为他的制定者又一次心软，不想伤及无辜。在改变后的计划里，唐霜不用亲眼目睹薛燕的死亡，更不必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因为那个时候，唐霜已经知道薛燕并不存在，而是薛滟一直在骗他。或许在他眼中，正是自己抹杀了薛燕——事实恰恰如此。

    到那个时候，已经知晓一切真相的唐霜，还会不会愿意带他走呢？他那个时候再回忆起今天的话，又会不会后悔呢？

    亲眼看着欺骗他的薛燕死去……他，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无需思考，因为唐霜的答案是如此的简单。而这也本不该思考，任务结束，他就要离开了。薛燕的情与爱最终只能属于薛燕，而薛滟向来该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的。

    这个计划改变了，但依旧残忍，只不过是对薛滟残忍。

    但薛滟似乎是最适合承担这种残忍的人，因为他对什么都无所谓。唐霜恨他、不原谅他、疏远他，他都无所谓，爱恨于别人是千斤重担，于他而言，不过是轻飘飘的一根稻草。

    “妾身愿意呢。”于是薛滟轻轻笑着回答道，“夫君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和狼牙合作虽然能赚钱，但货款每次都得半夜来取——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抠门，每次拿到钱了还得和他们扯皮一阵子。久等也不见人来，唐霖一会儿看一下月亮，一会儿看一下月亮，守在约好的地方不耐烦地打哈欠。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唐霖最开始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收工回家了，但等看清走过来的人的时候，他心里的那股兴奋劲一下子全没了。

    那是一个有着乌黑柔顺长发，穿着红色圆领袍的男人。唐霖和狼牙只有为数不多的接触，但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是狼牙那边的人——他衣服上的绣纹很精致，身段也不错，与那种野蛮人全然不同。

    至于脸……

    看到这样精致漂亮的脸，同为男人，唐霖心中的第一情感自然是嫉妒，更不可能评价出什么好话了。

    “喂，”唐霖睡不好觉，就不想让别人好过，那股子脾气又开始发作了。他上前几步拦住眼前的男人，打算在他身上发泄自己的不满，“你站住！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瞎逛什么！”

    “……”眼前的男人还真的站住了，轻轻一挑眉，“你不是也在外面待着？”

    “我问你话呢，你老实回答就行了！”唐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说着就要给他一拳——他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养成这种性格也并不奇怪。

    男人则轻巧躲过他突如其来的攻击，顺道摘下挂在腰间的细烟杆，在指间旋转几圈，最后捏住尾端扫了出去。

    细细的烟杆在唐霖脸上抽出了一道痕迹，倒是把烟杆上的花纹都印上去了。有多疼倒是不至于，侮辱意义显然更明显。

    他收回自己的烟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看着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唐霖，悠然道：“就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