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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早已不知经历人间几个轮回的嫡长女恰恰欠缺了这么一份沉稳。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五年的时光已将袁夫人丧女的悲痛冲淡了许多,毕竟她作为宗妇所承担的责任远不止于此,但当记忆中长女模糊了的容颜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心中潜藏的惆怅酸涩不免一齐涌上,百般滋味难言。这时淑妃面前的袁夫人依旧是来时锦衣华裳,珠翠满头的贵妇人模样,但从她那骤然黯淡如鱼目浸满追思的眼睛里淑妃读出了只属于母亲的脆弱与无奈。她的心忽地软了几分,锐利的措辞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她也是位母亲,也曾经历过丧女之痛。自那以后活着的每一天仿佛踩在碎玻璃上走路,白日无人知其异常,深夜惊醒扒开全是鲜血淋漓。袁夫人想借着抬袖的功夫揩去眼角隐隐的泪点,一方绣着富贵牡丹的丝帕递到眼前,袁夫人顺着手持绣帕的纤纤细手对着“女儿”带着关心与理解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她接过那方帕子,低下头,脸深深埋在绣帕上,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呜咽,几滴泪珠滑落,润湿了一片。不知过了多久,袁夫人将绣帕从脸上拿开,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一片平静,所有的情绪再度被轻轻按下水面,她的嗓音犹带着一丝暗哑,“你猜到了吧,你不是第一个。”她缓缓抬头直视淑妃眼中划过的了然,“你不是第一个附在我女儿身上的孤魂。”淑妃接过袁夫人递过的绣帕,轻轻点头,那厢袁夫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喃喃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那个躺在床上装腔作势的女人只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而已。双双是我唯一的女儿,是袁家唯一的嫡长女,她生来就享受荣华无数,可是偏偏她三岁那年来了个道士,口口声声说我的女儿活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可能?双双是深闺娇养大的,她能遇到什么危险?谁又敢伤害她?满口胡言,不过是江湖道士的满口胡言,果然我的双双平平安安长成了大姑娘,还嫁给皇子为正妃,如此显赫,还有什么灾难能夺了她的性命?皇子变成了皇帝,而我的双双却不是皇后,只是个妃,在别人眼里也许她依旧是风光无二,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将她嫁给不得圣宠的晋王本就是不求显达只求她一生顺遂。可是我忘了,双双,我的女儿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是一个妾呢?怎么能够呢?我终究是错算了一笔,没有人能够伤害她,到头来却是她自己舍了这性命。宫里人说双双投缳了我还不信,我的女儿怎么会求死呢,还有几天,就到她的二十生辰了,怎么会呢?我进了宫,看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了结局,争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逃得过命数,这就是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入过宫,任由那个冒牌货占着我女儿的身体兴风作浪,因为我知道,她也呆不久的,这就是命,果不其然……”袁夫人断断续续说了很久,淑妃心里默默咀嚼着她说的那句话,命数吗?从前她决计是要嗤笑的,现如今发生了这一连串变故,或许冥冥中真有某种规律,错位的时空,错位的人终究是要回到原来的位置的,就像她和阿桥。“前尘往事已然无法改变,我既已来了,是不会轻易离开的。”知晓了前情,淑妃打破了沉默,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强硬。“你不怕吗?”掀开了所有底牌,袁夫人反倒有恃无恐,面带浅笑。“我该怕什么,母亲?”淑妃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听到淑妃最后两个字,袁夫人非但不以为忤,反倒露出赞许般的目光。诚然,她可以揭穿淑妃的身份,又或者干脆了解了她,但这两项选择对袁家来说是弊大于利的,至少在外人看来,她还是袁淑妃的母亲,袁淑妃还是袁家的女儿,这层关系是不可能完全厘清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彼此相互需要,如果把握的好,这将是一个有利于双方的平衡,淑妃看得很清楚,袁夫人的目的绝不是揭穿她,倒像是预知了什么,这一点她还猜不透,不过目前来看结果于她无害。“母亲,请喝茶,这次宫里新上的春茶味道不错,母亲若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淑妃道。袁夫人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也好,过些日子你父亲回朝泡些给他喝,他向来喜欢这些的。”母女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杯茶很快见底,内室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淑妃和袁夫人都清楚彼此达成的微妙共识。只差……淑妃放下茶盏的声音传入袁夫人耳中,袁夫人心头一动,来了。那厢淑妃似乎已经思索好己方的条件,正色道:“我想请您带走一个人。”☆、第十三章大槐树下,赵州桥躲在树干后面偏头露出一颗脑袋来,欢快地向唐渡招手,“快来,这棵树的槐花多!”唐渡手里提着竹篮,闻言慢吞吞挪过去,篮子里的槐花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了一路,活像只甩着尾巴往岸上爬的小乌龟。赵州桥见状捧腹大笑,“走快点,散花童子。”唐渡依旧保持原速度不疾不徐,快走到赵州桥面前时他身形忽地一晃,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连带手里的竹篮飞了出。赵州桥下意识伸手去接,眼前一花,由槐花瓣编织的雨铺天盖地将她从头浇了个底,浓郁的香气包裹了鼻腔,她手忙脚乱扒拉掉沾在脸上的异物,睁眼一看,脚底落花如毯,原先装槐花的竹篮歪倒在一边,两手空空的唐渡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似乎对眼前的场景还没反应过来。赵州桥吐出灌进嘴里的几片槐花,咧开嘴笑了,肩上头发上的洁白簌簌抖落。怎么有一种在抖头皮屑的既视感,赵州桥囧囧地想。“又得重新摘了,可惜了,吃着还挺甜的。”赵州桥弯腰捡起竹篮,边走边嘟囔。在槐花清浅香气的氤氲中,唐渡盯着赵州桥发间欲坠不坠的细小花瓣得意一笑,眸间荡起的涟漪如春风微拂。赵州桥三下两下爬上树,两腿骑在树杈上,居高临下冲唐渡吆喝一声,“等下我晃树枝,你接着。”唐渡点点头,小竹篮紧紧抱在胸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rou嘟嘟的小脸紧绷着,严肃的像是准备冲锋陷阵,赵州桥暗自搓搓手指,哎呀,好想捏捏小脸蛋,可惜小朋友不肯配合。赵州桥压下心里的一丝遗憾,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脸上学着唐渡的样子紧绷,手上握着的枝杈仿佛一瞬间成了红樱□□,“赵将军”大手一挥,发布命令,字正腔圆,“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