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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小剧场) (剧情)

的温度。

    闲老三暗自顺了顺差点没提上来的一口气,方才那副场面可把他吓得不轻,今日是造了什么孽,竟遇上三个活阎王,只能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见几个人都上了船,他才暗自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发麻的手脚,连摊子都不想收拾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长眼笑成一条缝,领口处绣了华丽繁复的宫纹。

    “闲老板,你这是要去哪儿?”常宋笑眯眯问道。

    他刚在齐彻那吃了瘪,现在正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呢。

    那小祖宗不知道又怎么了,受了伤不愿去医治,非得守在那船门口。好在太医说他受的是内伤,一时半会儿无大碍,况且这一掌伤及几处极怪的地方,恐怕只有那老人身上有解药。

    明明这几年长高了许多,也不似从前爱笑了,他还觉着殿下长大了,稳重了。

    怎么一对上沈大人,又变得幼稚了呢?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

    他这脑瓜子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对着眼前的人就笑得越微妙。

    闲老三被他柔和的尖细腔调吓得一哆嗦,勉强扯开一个笑,忽然发现周围空空如也,哪还有人的影子。

    “我就活动活动,天冷,大人多吃……不是,多添点衣。”

    “常公公,你就别吓他了。”陆婉容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太子哥哥一直坐在那门口一言不发,她实在坐不住,看见两人在说话,这才走了过来。

    常宋的脸忽然跨了下来,有气无力道:“这附近都有侍卫把守,劳烦闲老板待在此处等一会儿,待沈大人出来,你是死是活,自有定论。”

    “什么是死是活,放心吧,沈大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你的……”她顿了顿,忽然看见了什么,奇怪道:“我先前便想问了,闲老板,你这铺子的名字有意思的很,怎么取个这样的名?”

    闲老三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破旧的旗子,久远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他长长一叹,道:“说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的上元节,也是这样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处处灯火辉煌,有如星汉。那一日我照常摆摊,没想到,有一位大人物来微服私巡了。”他顿了顿,看了看两人,压低声音:“你们猜是谁?”

    “正是方才这位国师大人。”

    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没想到啊,一晃五年过去了,我等草民已经白发渐生,国师的容貌却恍若未变。”

    “当时烟花齐鸣,锣鼓喧天,国师大人也是坐在一艘巨船上,同我们一起观舞赏乐,最后大家开始放花灯了,我们看只有国师没有要放灯的意思,便有人问她,放花灯灵还是不灵。”

    “她没有回答,只问小人叫何名字,小人如实回答,就听她似是笑了一声,接着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就登船走了。小人哪敢去看,只等船走远了,才将那纸摊开,打眼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

    他指了指旗子,道:“就是闲得慌。”

    陆婉容笑了:“闲老板,沈大人这是揶揄你呢,你还真将这个玩笑话作为你的摊名了?”

    “小人又何尝不知,但当时众人看见这几个字,都纷纷解读它的意思,认为其中必有它的深意,十几种解释众说纷纭,几乎传得满城皆知。”

    “小人一介粗人,哪里知道它有什么寓意,只知自从这事传开以后,来买花灯的人越来越多,为感谢大人的恩泽,就将它作为摊名了。”

    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我记得,国师大人当时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我们这一带有个习俗,说是这望水坐落于崇元塔下,水边有颗古树,扎根千年,受涓涓望水与佛塔的香火所滋养,才长成如今这般遮天蔽日的模样。在上元节的前一日,由庙里的主持方丈们将祈过福的红绸挂满树枝,挂的越高的,也就越灵验。那少年想来也是个练家子,年纪轻轻,轻功了得,三两下便上了树,与一位年龄大他好些的武师在树上缠斗,几次险些掉下树去,叫我们看得心惊rou跳,好在最后拔得了最顶上的红绸。”

    “人群顿时连连喝彩,叫他写上心愿,保管能实现。谁知道,他跳下树,上了船,说什么不喜欢这绸子,往国师大人手中一塞,就不见了身影。你说说,这孩子,也太没规矩了些。”

    “看他穿着不俗,又这般没大没小地登船,国师大人竟也不生气,笑着收下了,时人猜想他或许是哪家的公子……”

    “噗,”陆婉容忍不住掩嘴笑道:“闫老板,五年如此长的时间,也怪不得你眼拙,你不觉得今日同我一道来的太子哥哥有些眼熟么?”

    闫老三一怔,顿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看了好几眼不远处靠在船上的背影,叹道:“竟然是太子殿下,恕小人老眼昏花,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

    船内,烛火烬落,酒香四溢。

    “我原以为你是个心思深沉的,这样看来,是老夫高看你了。”老人睁着眼,一对漆黑的窟窿似在打量面前斟酒的人,面露嘲讽。

    “前辈说笑了,今日在下的确是出城来赏灯的,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也就今日能忙里偷闲,出来透透气。”沈衾半点也不生气,一面倒酒一面说。

    她放下酒壶,微微一笑:“你做你的河神受百姓敬仰,我做我的jian臣在暗处赏赏花灯,这也不许?”

    老人默了默,似在判别她话里的真假,随后嗤道:“论伶牙俐齿我比不过你,你若真当老夫是河神,就应当像他们一样,交些报酬。”

    “比如?”

    “比如……河西的三十吨救济,一个月的粮草,五十精锐,只要玄雪军。”

    老人的面色沉了下来,嘴角却微微翘起。

    “好说。”

    老人神色一顿。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前辈的要求,在下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到时写一张折子,送往将军府,陆将军一点头,我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您手里。”

    老人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衾继续添酒,淡道:“前辈认为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老人看了一眼再次被斟满的酒杯,也不拿,突然开口道:“陆长麟在夺你的权?”

    沈衾微微一怔,笑道:“前辈真是……心直口快。”

    这般直白的话她好像很久没听到过了,同宫里的那些老狐狸打多了交道,说话不绕上十八个弯再出口都觉得变扭。

    “不过,”她话锋一转,将酒杯往老人面前一推,道:“不足为惧。”

    老人忽的大笑几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罢哑着嗓子叹道:“好酒,好酒啊!”

    “不过你跟老夫说这些也没用,我管不了这么多,也不想管。就算是河神,也只能保一方风调雨顺,顾不得天下苍生,更遑论老夫一介草民。”

    “在下知道,今日过节,在下都推了所有事务出宫而来,自然也是要入乡随俗,放灯许愿的。”沈衾看着他,笑容在烛火下更加昭彰:“前辈只需当好这一方河神,全了我这一个心愿便好。”

    老人沉默半晌,才摇头叹道:“老夫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常人想三步走一步,你要想一百步才肯走一步。你这样的人,必定早就有了万全之策的退路,可是这千万条退路,你却一条都不肯走,非要去走前头的死路一条。”

    “丫头,”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东西积弊太久太深,单靠你一人逆天而行,那你最后的命运注定是无力回天。”

    沈衾低低笑了起来,笑罢抬起眸,眸中倒映着簇簇隐约的烛火:“前辈,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的命,是一直走下去,直到筋疲力竭,直到这条烂命被耗尽。”

    夜色越来越浓,直至蜡烛烧了快大半截,船内的交谈声才停止。

    老人喝得满面通红走出来,脚步却四平八稳,他径直向一旁晕晕沉沉的齐彻走去,常宋见了,与一众侍卫立马挡在齐彻面前,纷纷拔剑相对。

    “常宋。”一道声音传来。

    沈衾从船仓内掀帘而出。

    常宋一看,立马带着侍卫退了下去。

    老人伸手在他胸前几处xue位快速点了几下,随即抓起他的手臂,两指顺着手臂划下,再抬手打出一掌击在他的掌心。

    “噗!”

    齐彻登时吐出一口黑血,面上却渐渐有了些血色。

    老人喝了酒,眼神有些迷糊,他眯起眼睛看了齐彻半晌,突然道:“你还是更像你母亲。”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往前走。

    “诸位,有缘再见。”

    *

    “前辈!”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老人脚步一顿,回过头,眉梢微挑,看着方才还一口一个“老东西”叫他的人。

    齐彻勉强站起来,撑着一旁的栏杆,气息有些不稳:“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沈衾投去幽幽目光,沈衾随即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自己则往另一边的甲板处走去。

    *

    寒蝉从船舱内走出,就见沈衾站在船头,看着对岸的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衣带飘摇的背影好像总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微微一叹,随后上前道:“大人,冯老准备走了。”

    沈衾点点头,过去与那老人道别。

    另一边,常宋躬着身子,在齐彻旁边小声催促道:“殿下,起来了……”

    方才不知怎么回事,殿下与那老人交谈后,竟是四肢发软似的一屁股跌坐在船边,他一时也不知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齐彻却把头撇过一边去,闭着眼装死。

    常宋实在没办法,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寒蝉,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寒蝉无语地倪了他一眼。

    等沈衾目送那老人离去,回过身来,寒蝉便上前道:“大人,殿下有伤在身,一直坐在这儿恐怕会染上风寒……”

    沈衾却看也不看他,径直往船舱走。

    “让他躺着。”

    话落,齐彻立马睁开了眼,吓了常宋一跳,他迅速爬起来,大步走向沈衾,猛地拉住她的手腕。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沈衾看着他的手,淡淡道:“放手。”

    “我不放!你……”说到急处,心火攻上来,齐彻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直直栽到沈衾怀中,脑袋好似灌了铅一般靠在她的肩膀上。

    “太子哥哥!”

    “殿下!”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沈衾眉头一皱,摸了摸他的额头,便立马扶着他进了船舱:“去请李怀锦过来。”

    “禀大人,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凉,微臣开几副药让殿下服下便好,后续一个月内以调理身体为主,切不可再动气受伤。”老人收拾好东西,起身叮嘱道。

    李怀锦是宫中的老御医了,一出事就抗着药箱哧吭哧吭赶了过来,原本看事情已了,准备乘船先回去了,脚还没踏上船呢又返了回来。

    “有劳了。”

    沈衾刚要起身送他,就听见榻上突然传来有些含糊不清的梦话:“为什么……”

    李怀锦见状,便躬身道:“大人请留步。”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着面前的二人,道:“大人,微臣还是多嘴一句。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太子殿下脉象不稳,心结积郁已久,长此以往,恐怕没有病也养出病来了。”

    “微臣在宫中三十年了,太子殿下这种情况,让微臣想起了十几年前,皇后娘娘也是这般……”

    说到这里,他话语一顿,长长叹了口气,只道了句“微臣告退”便走出了船舱。

    室内烛火摇曳,沈衾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人,他唇色苍白,平时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眶有些红肿,狭长的眼尾带出一片不正常的酡红。

    “为什么……”

    “又是我的错吗?”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一声声低喃似的质问从他口中断断续续溢出。

    说着,他紧闭着的双眼落下了两行热泪,顺着眼尾,落入了乌黑的鬓发中。

    良久,一声轻叹在室内响起。

    沈衾伸出手替他抹去颊边的泪痕,指腹在肌肤上轻轻摩挲:“乖乖听话不好吗?非要吃这么多苦头。”

    齐彻似是感觉到颊边的凉意,呼吸顿时有些紊乱,侧过头在那手上贴了贴。

    “沈大人,药煎好了。”外头传来常宋的声音。

    沈衾应了一声,准备抽回手,却被齐彻一把抓住。

    “别走……”

    看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身子微微发抖的样子,怕是还未从梦魇中醒过来。

    “拿进来吧。”沈衾在榻边坐下道。

    常宋端着药,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对这位捉摸不透的沈大人一向是又敬又畏,别说沈衾了,就连她身边的寒蝉都够他吃一壶了,成天见面了就是鞍前马后、jiejie长jiejie短的。

    此时他那头更是恨不得低到汤碗里去,但余光还是不免瞥见了齐彻似乎正抓着沈衾的手,端盘的手抖了一抖,好在沈衾没有注意他,他便赶紧把盘子放下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齐彻终于醒了。

    一睁眼,他就看见沈衾坐在他身旁,靠在床沿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他目光一转,看见自己正抓着她的手,登时一怔。

    这一刻,他心里那些愤怒和委屈忽然就消散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的,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可是他再想生气,却是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都怪她,都怪这个人,她怎么能做到那么平静,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又想起了先前问那老人的话。

    “前辈,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那老人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谁,还故意装傻:“她?她是谁?”

    齐彻默了默,不理会他的戏谑,又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么?你一个江湖中人,她又久在宫中,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那老人笑了笑:“小子,我们的确很早就认识,不过……谁告诉你她一直在宫中的?”

    “她在你这个年纪,就已名振江湖了,不然你以为闻名天下的十二武陵客,怎么会甘心蜗居在你身边?”

    “只不过后来,她选择了与江湖截然不同的道路,走向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

    齐彻没有说话,时至今日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那个人。

    而这种不了解,让他感到心慌。

    “前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丫头是个奇才,在小小年纪便能展露出不可逼视的锋芒,后来……后来我们见面得越来越少了,今日这一面,我发现她又变了,变得愈发沉默、愈发坚韧、愈发……深藏不露。”

    “前辈,她以前……”

    老人打断他:“小子,三个问题已经问完,再问下去老夫可就吃亏了。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齐彻恍然回神,目光投向烛火下那张阖着眼的脸庞,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眼间带着几分疲倦。

    不料眼前安静睡着的人突然开口。

    “终于舍得醒了?”

    齐彻一惊,顿时撒开手,蹭的一下坐起来:“你、你你装睡?”

    沈衾缓缓睁开了眼,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准备起身:“不装睡我怎么知道谁明明醒了还故意不出声?”

    齐彻面上瞬间跟火烧似的,看她要走,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

    “跟殿下有关系么?”沈衾转头看着他,平静道。

    齐彻看她脸上永远不变的淡然神情,顿时心头火起,手下的力道骤然加大,仿佛积蓄一天的怒火都要在此刻喷发出来。

    “怎么跟我没关系?!是谁把我搞成这样的?是谁害的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齐彻越说越气:“本殿下特意提前一个月筹备的烟花盛会,旁人眼巴巴求了几年都不见得能看一眼,先生却连赏个脸出宫都不肯!真是好大的架子!”

    室内沉寂良久,只有齐彻浓重的呼吸声。

    沈衾看着他满面通红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去拿药。”

    齐彻瞥见一旁桌上放着的碗,动作一僵,撤回了手,将头转过一边去。

    沈衾拿了药递给他:“殿下,先喝药吧。”

    齐彻看也不看:“不想喝!”

    沈衾笑了笑:“殿下可没有告诉臣你准备了烟花盛会。”

    齐彻转头瞪着她:“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惊喜!”

    “先生倒好,不给面子就算了,还安排常宋监视我,我身边哪个不是你的人,就一个常宋你也要拉拢吗?!”

    沈衾听了这话,目光一沉,笑容微敛,淡淡道:“不能拢住身边之人的心,是殿下没本事罢了,如今却要怪臣?”

    “是!我就要怪你!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教我的那些权术心计,我又何尝不会用?对谁我都使得,只是唯独不想用这劳什子与你去周旋!”他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愤然低低道:“你做得出来,不代表旁人也能如你这般无心无情……”

    他跪坐在榻上,鬓发散乱,一边忍着脑袋的胀痛,一边拼命抹去眼中盈满的泪水,却是越抹越多:“也是,要怪就怪我蠢笨,怪我天真,怪我狠不下心,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呼吸逐渐急促,越说越喘不上气来,头疼欲裂,耳内阵阵嗡鸣,他仿佛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实在忍不住,哽咽出声:“你总是这样……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这太子之位你若这么稀罕,拿去就是!我……”

    话到一半,齐彻突然哽住,喉中一腥,又喷了一口血出来。

    沈衾心下一惊,伸手接住了瞬间瘫软下来的人,立马点了他的xue,捉起他的手腕把脉:“殿下,别说话了。”

    “不,我偏要说……”怀中的人拼命挣扎,口中含着血,言辞都模糊不清。

    沈衾将他用力按在怀中,在他耳边软下了语气:“好了好了,是为师的错,我不该拒绝你,不该使心计对待你。”

    听到这话,齐彻才彻底松垮下来,无力地靠在她肩上,身子止不住地发抖,隐隐抽泣。

    许久,才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母亲走后,就没有人陪我一起看烟花了……”

    沈衾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船舱内寂静无言,只有窗外传来的晃荡江水声,齐彻伸出轻颤的手,将她紧紧抱住,一言不发,隐忍的哭声在昏黄的烛光中飘摇破碎。

    脖颈间早已濡湿一片,沈衾看着跳跃的烛火,忽然想起来很多事。

    想到很多年前,皇后离世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也是这般在她怀中,哭到昏死过去。

    想到很多年前,她有一次遭人陷害而被陛下责罚,阴冷的大牢中,他冲进来抱着她,说:“我在这里陪你。”

    沈衾忽然发现,在这深宫,他们竟是如此的相像,都是孤身一人。

    她缓缓闭上了眼,抬手抚了抚齐彻的头,任由他放肆地哭泣。

    *

    不知过了多久,齐彻的抽泣声渐渐停止,只是依旧疲软地靠在她肩上。

    沈衾把了把脉,脉象稳定了许多。

    她端起碗,靠在他嘴边:“殿下,把药喝了。”

    齐彻将那闻着就发涩的药推远了些:“我不喝,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衾心下一叹,将药搁在一边:“说吧,什么事?”

    “把你以前在宫外的事讲给我听。”

    “怎么突然想听这个?”

    “若不是今天碰到那老头,我还不知原来先生在江湖上也是个风云人物。”

    “……”

    船外夜色寂寥,渔火几点,船内叙述声不断,直至靠岸。

    “殿下,到了。”

    齐彻听得入了迷,被这一声提醒叫得突然回神。

    心头涌上没由来的酸涩,他忽然想,他要是早生几年就好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老头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见过母亲?”

    沈衾起身,走至船舱外,看着幽幽江水,一字一句道:“前朝国师,冯庭生。”

    齐彻怔住了,一时心情颇有些复杂,只道:“那他怎么又到江湖上做起河神了?”

    “你喜欢待在宫里吗?”

    “……不喜欢。”

    “你为什么厌恶这座皇宫,他当初就为什么宁愿自废双目也要辞去国师一职,永不回宫。”

    齐彻站在原地,看着沈衾下船的身影,久久无言,心底有一个问题呼之欲出,他却不敢也不想问出口。

    “还不跟上?”沈衾驻足回头。

    齐彻下了船,却走向了另一辆马车:“我还有事,先回宫了。”

    临上车前,他动作一顿,侧目道:“你……回去的路上慢些。”

    沈衾看着他慌忙钻进车内的身影,勾了勾嘴角。

    “寒蝉,我们就不坐马车了,陪我走走吧。”

    “是。”

    还没走两步,寒蝉就递上来一个卷好的绸缎:“大人,方才婉容郡主上车前,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您,说是多谢大人这些年不嫌她愚笨,还愿时常教导她。”

    沈衾摊开一看,是一幅精致秀美的绣画,画上一轮圆月悬于墨空,清幽月色下,一池粉嫩娇艳的荷花正静静盛放,碧绿的荷叶上残留着莹莹露珠,画布抖开时,更有满池荷花随风轻晃、送来清香之感。

    画的右上角还绣了两行小诗:

    花焰千光照、江月清辉阑;

    愿得年年日,常见此团圆。

    沈衾想起来,这几年有时她去教齐彻练字,恰逢陆婉容也在一旁的话,她便一同指点一二。

    前阵子也是一样的情况,休息间隙时,她却忽然轻声问:“沈大人,妾身想问问,大人平时喜好看些什么画?”

    沈衾微微扬眉:“郡主有什么事么?不妨与臣直说。”

    陆婉容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便随口一问。”

    沈衾颔了颔首。

    陆婉容似是有些失落,垂下头摆弄着笔下的墨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声音:“臣画艺不精,自然也谈不上赏画,只是平时看得花草山石图多一些。”

    她眸中一亮,又赶忙低头掩饰:“大人最喜欢什么花?”

    “荷花吧,臣府上那池荷花开得不错。”

    沈衾回过神,让寒蝉将绣画收起。

    “大人,听线人来报,婉容郡主这阵子的确都在忙着绣画,谁知竟是送给大人的元夕贺礼,先前情况如此危险,她也将那画死死护在怀中,倒是有心了。”

    “寒蝉,你竟也会帮她说话了?”

    寒蝉一抬眸,见沈衾嘴角挂着淡笑,便也笑道:“大人说笑了,属下从不帮谁说话,只是陈述事实,不过是人心本身多变、难以捉摸罢了。”

    沈衾还想说什么,两人正好走到了府邸门口,就听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声。

    她回头一看,辽阔无垠的夜幕中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轰鸣声接连不断,万千彩焰点亮了整个苍穹,璀璨炫目的烟火将这个被笼罩在黑暗中的森冷皇宫照亮。

    “看来有心人也不止郡主一个呢。不枉太子殿下为这场烟花精心准备了一个月,明明都打算全丢到江中泡烂,这会子又赶忙去拦住,想让大人回府前看见。”

    看沈衾没有应话,寒蝉又掏出一盏花灯呈上,正是齐彻当时放的那盏:“当时江水湍急,大人费尽心思也要将殿下这盏花灯打捞上来,大人又何尝不是有心之人呢?”

    沈衾看了她片刻,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不予置否道:“打开看看吧。”

    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了,泛着淡淡的暖光,上面寥寥几笔,只勾勒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长袍束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折扇,微微侧身回首,面上笑意淡然。

    此时烟花的爆鸣声也渐渐停了,夜空中只余一轮明月,沈衾忽然想起来,从前的那些元夕夜,她便是一个人站在府中庭院,看着这轮明月度过的。

    而今夜的此时,望着月亮的人,也不止她一个了。

    PS:好长的小剧场(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