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酒污罗裙

    一来十几日楚弋舟都没见到沅芷，要不是明确知道他们就生活在一座宅子里，他都怀疑她是被狼叼走了。

    天气越来越热，周茗染的咳疾过了高发期，趋于平缓。可楚宗礼的情况就不大好了，他自己翻身不方便，夜里总需要有人伺候，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生疮。

    昨日当值的小厮没用心，楚宗礼肩胛骨上烂了一块儿，火气大得很，把管家程文忠和值夜的几个一溜儿叫到廊下骂，底气足得根本不像中风的人。

    楚弋舟来的时候众人刚挨完骂，排成一溜灰头土脸往外走，沅芷也跟在后面，她跟程文忠寒暄几句，回首又看见楚弋舟，缩了缩脖子竟然转头就走。楚弋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大半月不是巧合没遇见，而是有人故意躲他。

    只是眼下人多并不是叫住她的机会，于是楚弋舟心里记下，跟父亲谈完事后也没着急走，反而就留在主院里纳凉。

    从前楚宗礼爱养点小鱼，住院里挖了很大一个池塘，满满一池子的锦鲤，游动起来浮光跃金，堪称美景。后来不知怎么，有一天他突然叫人把这个池子填上了，漂亮的锦鲤都做了花肥，现在那片地上生了一片素色的绣球。

    楚宗礼的躺椅放在花丛边，父子二人承着暑气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等了一会果然看见沅芷从厨房里钻出来，提着一壶西瓜露，又是常见的属于她的匆忙样子。

    看见楚弋舟还在，沅芷明显很慌张，只是这次楚宗礼也在，不能不给他们爷俩面子，三人凑到一起。

    沅芷给楚宗礼倒了一碗，也给楚弋舟倒了一碗，她尽量在他面前表现得自然，不曾冷落一点。

    青年夸她手艺好，做的西瓜露清清亮亮好适合消暑。

    女人解释说这里加了薄荷砂板糖水，口感上虽然清凉温度却不会太低，老爷吃不得生冷的，于是才有的这个食谱。

    于是楚弋舟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躺着，叫继母哄孩子一样哄着吃甜水。女人年纪明明不大，可眉目低垂的样子又十分慈爱。看得出她本性就是温柔的人，并不会因为照顾的对象不同而偏移。

    同时楚弋舟也替自己父亲感到羞愧，他年纪那么大了，又凭什么占着这姑娘的好意，享受她的温情？

    书房就在楚宗礼的院子里，楚弋舟找个借口在里面待了很久，到处翻翻看能不能找到沅芷的身契，他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家到底在哪。

    可惜一无所获。

    正翻找的时候书房门被推开了，惊了楚弋舟一下，手里的书差点没拿住。

    他这样子也把进来的沅芷吓了一跳，本来是来问他晌饭要不要留在老爷这里用。她虽然来问了，但面上是很不情愿的表情，就差把「快走」俩字写脑门上了。

    楚弋舟假装没看出来，爽快地说要留下。

    沅芷脸上很明显的无奈，这神情落在楚弋舟眼里颇不是滋味，他不喜欢看她为难的样子，这个家好像只有他不讨她的喜欢。

    “你这几天在躲我，是上次惹你不高兴了？”

    青年的声音简直带上了委屈，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沅芷瞬间迎上了他的目光，好像要说「你要知分寸」之类的话，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的身份要是教训起他来，实在是僭越了。

    最后她只能无力地辩解：“这几日忙了点，没有想躲少爷。”

    这解释听在楚弋舟耳朵里，简直是小猫爪子挠了他的心脏。青年忍不住向前一步，更靠近女人。

    “之前提过帮小姨找大夫的事，总要知道人在哪里。”

    沅芷本来对这事没抱太大期望，但是见楚弋舟又提了一次，心里开始觉得少爷是真心想办这事的。面上也不那么紧绷，取了纸笔写下老家的位置。

    她又解释许多说路途遥远，回去一趟要花好多时日。要是得了假，他们可以一起作伴回去。

    “好。”楚弋舟答应下来，妥帖地收了她的笔记。这是他唯一答应沅芷的事，不能让她失望。

    映国的医生朋友云游四海，来的路上要花费许多时间。这事又要瞒着父亲去办，花费的时间会很长。楚弋舟心里觉得自己的做法不怎么光明磊落，但确实与小妈接触的机会将更多了。

    心中快意，嘴巴比脑子先开口：

    “日后就别躲我了吧，阿芷？”

    耳边是几不可闻的叹气，以及不含任何不满的提醒：“您该叫我二妈的。”

    楚弋舟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说了煞风景的话，于是讨好地找补道：“私下里您想怎么叫都行，只是家里人多难免口杂。”

    “不过是个称呼，都依你，小mama。”

    青年的目光从女人鬓边散落的碎发，抚摸至她的下颌。空气中带着旧纸张的草木味，和来自她身上的馨香。

    他一寸一寸盯着女人看，妄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不合心意的地方，这样才有理由说服自己别那么喜爱她。

    女人方才写字时手腕沾了一点点墨，在莹白的肌肤上很明显，让人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揩掉那一滴唐突的污渍。

    楚弋舟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沅芷的胳膊被他攥在手里，挣也挣不开，吓得差点叫出来。

    “您别这样！放开我！”沅芷压着声音推他。

    楚弋舟擦掉了那一滴墨，脑中闪过这双手喂父亲喝水时的画面，纤细的手指擦过干涸的嘴唇。

    血色罗裙翻酒污。

    楚弋舟很快放开了她，沅芷忿忿抽回了手，瞪了青年一眼。可惜男人目光坦荡得好像只是想提继母整理仪容一样。

    “再有下次我会告诉老爷。”沅芷警告他一句，然后落荒而逃。

    留下楚弋舟在原地，慢慢捻着指尖那一丝墨痕。方才电光石火间他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父亲的年纪很大了，楚家的未来是属于他的，这其中也包括她。

    眼下就算一时闹僵也没关系，这点不快恰恰说明她品行端正，忠于父亲，将来也会忠于他。

    这样一想，书房里的空气似乎没那么沉闷了，流动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快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