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后青春叛逆年代
书迷正在阅读:哪吒之魔童降世、[世界之外同人]一些零散的故事集、被路人抹布的女高中生(高H)、rou欲公交,恶堕盛宴、【散空】金色魅魔能否收获纯爱?、【散空】4p、单身父亲为给女儿治病献身无限流游戏之世界是个巨大的恋与周谨行、【恋与深空】糖醋rou、农家小院里的花魁(高H,简)、争夺
当年的温度升得快,才入夏,严日酷暑,两个房间里统共三个电风扇,全都慷慨地对着岳飞凕。风逍遥自己蹭在旁边偷半口风,手扯着领口,呼啦呼啦地扇,棉布被扯得变形了,露出颈下二寸黑白分明的一条杠,两个人挤在一张半米见方的折叠桌两边,动一动脚,两杆长腿都要贴到一起,皮肤黏着皮肤,中间渗出汁水来,像两团互相拥挤的海绵。岳飞凕咬着筷头,表情专注地盯着桌子上放着的小半盘苦瓜炒蛋。 风逍遥歪在旁边大汗淋漓地想,不行,这太热了,呼口气就是桑拿,空调都不觉得制冷,他的冰箱热坏了,插头拖着一条细细的黑色尾巴,还排着等售后的人来修,敞着门就淌水,买菜都不敢买多了。得有点儿败火的东西,他想东想西,忽然觉得:“咦,是不是应该问一问月。” 两个人住到一起,总是要互相妥协。月叩响他的房门,忽然地如此登堂入室,也不显得突兀。房子连泥带水地和成一个形状遮风挡雨,人住在里头,也要互相磋磨出类似的姿态,才填充进去面面俱到。 他与月是一片壤里生出的作物,喜好都早早共享,一条根长出来的东西,连心连体,叫过去也成为茎枝里也奔流的养分,风有时偏执得像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所应当认为他们彼此知晓一切,疑问等同生分,像松软的泥里突然冒出一块硌脚的石头,叫他绊了一下,风逍遥踉跄几步,险险站稳,又想到:“月往常是最喜欢吃西瓜的,等我下班回来给他削一个就好了。” 这时候月放下筷子,轻声对他说:“我吃饱了。” 风习以为常地一点头,“放着就成,我吃好了一块儿收。” 风嚼了两口,发现月没有立即起身,他拄着脸偏头看着外面,露出碎发底下小半片脸,日头极盛,光斑挂在他的耳垂上,像缀着一个微观的、太阳的碎片。风又定睛看了几眼,才发觉那是一只小小的耳钉在闪光。 月的耳洞打了有一些年份,他们都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四个人总在一起,午饭一同占一张桌子,月那时留着过长的头发,寡言,前者遮住外界的偏见,后者锁住内中的傲慢。他的四肢被装在过于肥大的涤纶校服下。风在不经意时发现他发尾掩盖着发肿的耳垂,像忽然发现背阴处的菌类在未留意的地方生长。他眼见着炎症撑开月耳边生白的皮肤,似乎有流淌的薄红色汁水积聚在皮下,草莓味儿冰棍在热风中融化。伤口几年间数次长定,反复,又被重新戳开,最终成为一个暗色的孔洞,是沉淀的疮疤。一根银针穿到rou里,钉住标本组织,将一部分彻底固定在过去的时段。色素暗沉,骨骼见风生长,令风得以在此刻使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月。他的房间里湿气重,甚至月的伤口又开始有些泛红,昨晚月洗完澡,风给他涂药,棉棒蘸着淡黄的红霉素药膏,化到耳后的皮肤上是油腻的亮色,风的两根手指就能拈住,他摸上去,感觉到某种蓬勃的热切,在指腹下头传来隐约跳动,但月泛湿的发梢却是很凉的,不安地搔着他的手背。往前数过十年,风决学不会这样的游刃有余,他向来对放任自流无师自通,唯独一个岳飞凕得来不易,不肯遂顺他自我驱逐。 他这样在一种模糊的熟稔中感到了安稳,犹如一片沃土滋养出快慰。风想到,这样的日子,他似乎从许多年前就这样暗自期盼过。他随月一起看过去,饭厅外面是一个很小的阳台,大约只有五六平米,原本是光的,月来到之后,买了一些植物养上了,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为了离单位近一些,风的房子租在一个市场旁边,人来人往的,很喧闹。 月瞧着底下人头攒动,感觉很像当年风带他逃课,两个人在上课时间翻过天台生锈的栏杆,缩在墙下的阴影里,风把校服盖在脸上补觉,他就坐在旁边,cao场上踢球的人看上去很小,与影子连在一起,是四只在活动的肢体,像蚂蚁搬家一样,很活泼地在球场上做着不规律运动。月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风晃了晃神,“说实话?”他在月的余光里沉思,“想不到问什么。” 月转过头来正视着风了。本是他发问,但此刻仿佛他才是怀有疑惑那个:“什么都没有?” 风笑起来,“不知道啊,”他说,“其实一开始想问的很多,但好像又不是很有必要。”离开是定性,驻足反而成为了偏差。他心里很受用这种只停留于此的偏差,于是补充了他的理由:“总觉得不管走多远,都会再遇到。” 电视里又再说某地某时船只沉没,这一类消息在近来很多,但风和月此时只将他们当是空乏泛白的背景音。风起身洗碗,月陪他收拾,眼前的光点也因此晃到别处。他两只手浸泡在水池里,滑腻的泡沫从手指滑进下水道,一部分燥热的体温因此流走。倘若一个人对死亡有着天生的预感,生命就会向诞生的时刻逆行。类等于一把刀要成型,须得由流质guntang的铁水浇筑成坚硬冰冷的生铁。那天风逍遥下班,很不赶巧地遇上了很大一场阵雨,他没带伞,刚一从公车出来便被淋得湿透,楼下的水果摊匆匆关门。他给家里座机拨号,从盲音听到电子女声,“您拨的电话无人接通”,他这么被应答道。全市天气预报在保安室大声播告:本日迎来降雨黄色预警,接下来将出现大范围降温天气。盛夏在南方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半仓促谢幕,他们很快重聚,又很快分开。风真正觉得人如同一颗沉积的石子,被投进泼天大雨里,被不可抗力地没顶。 有一句话说:“悲剧是没有偶然性的”,偶然和意外都同样难以捉摸,如同人生的阈值被提前预设,量质过载,倏忽就面目全非。如果说习得是一个伪命题,人在经验中回溯,使得生活在重建中重复,风却始终无法从这种被动的离弃中吸取任何,不能不说是一种下丘脑皮质的缺陷。他只是迟缓地想到:“啊,月果然不喜欢吃苦瓜炒蛋。” 雨停风定过后,风也去打了两只耳洞,耳钉是日晷的隐喻,如果能够钉住从前的月,那么理应也可以钉住他。风的叛逆期来得太慢,迟迟抓住二十啷当岁的尾巴。三十而立,人也应步入正途,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觉得脚下发虚。兴许心有牵绊,另一头飘在外头,路也是踩不到实处的,总是身不由己。十多年前,他在路灯下注视月红肿的耳垂,有些慌乱,又有些躁郁,两个耳钉里头仿佛也有两个人的影子,是花还是雪,他暗自猜测,愚钝至极。三岁儿童都能明白,月不可能任意私有,但他始终在暗处饱含妒意,或许从那时开始,他的逃跑路径上,就想自私地裹挟上另一个人倾轧的轨迹。然而山回路转,人与人却不能重合。他有时会想,为什么始终没有留过月,好像错过了一个时刻,有些话就再也没有时宜可以说出。 夏末仍不是个足够好的时候,风的伤口反复,汗水从发根侵进伤口总是刺痛发痒。闷热使忍耐变得漫长且枯燥。他被摔倒在软垫上,白日无迹伸手去拉他,被他避开。白日无迹也干脆坐到他身边,顺手在他肩上擂一拳:“训练也走神,不想要命了啊?” 风看着白且高的天花板,像看见预先到来的墓碑,太干净的东西,总预示着一种开始,糖放久了会生潮,水放久了会变馊,纯粹就是不纯粹的起点,这是由时间带来的规律,谁也躲不掉。 后来风再也没有见到那样的夏天。三年后的末尾,联合政府建立,喷灯日后巨大的雏形已在地表渐渐显影。他在万年历上圈红一个日子,那天,他在外围站着,所有人荷枪实弹,秩序成为真正有质的森冷悬在头顶,人群如同归驯的鸟儿,被覆巢危卵的恐惧感压下、并且匍匐,静默地排出长列等待最后的判决。风逍遥远远看着,玻璃外墙结了霜,像一个冷漠的匣子,但里头的哭叫声关不严实,持续地从缝隙里透出来,是一种隔雾观花的残忍。风逍遥从烟盒取出半支烟,很艰难地点燃,气温太低,半分钟内火星就要被冻结。温度现在已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吮着滤嘴,只有硝石的苦味。人与人在此时真正摒弃分别,他在过去几周里看过许多死人,重病者、鳏寡者、年迈者、自然而逝者、死于非命者,更多的人在绞刑架前以另一种姿态脱逃。地面的社会彻底崩塌,自由的将死者在最后狂欢。所有丑恶美善由此一笔勾销,机械的概率替代上帝的权利,旧神死去,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审判。 风想起从前月与他坐在天台,在冬天,即使太阳也失去暖意,月向他抱怨,用像是“冰箱里的灯”这样的比喻。月总能在不经意地预言一些事情,他现在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此刻也要吊起心肠。巴比伦向古登堡的界限生长,命运在根底处失序,人便难于自控,生是不定,唯有死触手可得,他不畏惧死,但却在此时感到了一种彻底的孤独,因此刻身旁无人,因此刻身外期冀。 他分辨着人群里每张缄默的脸,一一确认里面并没有月。 风在地面待到了最后一天,按着时间来算,是已经快要入秋了,虽然季节的分别早就失去意义。在那之前,他们内部进行了最后一次抽签,绿色的存活,红色的留下。那天风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观看了最后一次日落,这次日落前所未有地长,一直持续三天三夜,从此之后,地球将失去夜晚,也失去月亮,黄昏则暧昧而得以永久保留。那夜风躺在床上迎来失眠,他的耳朵被冻伤,又痛又痒,因此疮口反复发炎。失眠是向起源倒退的通道,使得时间变得稀薄*,它强迫风逍遥记忆,然后将这记忆永远抛在地表。风想,这应当被称为流亡。 最初地下城还没有模拟光照,所有能源都预先被推进器瓜分,居民区被整齐地划分开不同的街区,只到二十点便依次熄电。风逍遥走出执勤所,感觉黑暗瞬间黏住衣角,他像一只游走在水泥丛林深处的虫子,依据本能的习惯回到巢xue。紧急光源很细地嵌在高高的混凝土上,仿佛僵死的虫豸。地球不再转动了,风在五官的窒闷中想到,也许并不到两百年,所有诗歌里、照片里,所有有形的和无形的月亮也要被下面苟存的人们忘记。 他在家门口遇上了花。花像是等了一会儿,但不显得疲劳,只是整洁,见他来了,直起身来,很客气地喊他“大哥”。风对他的到来显得很忐忑,但还是对花友好地笑了笑,为他们此刻的灵魂仍被装在鲜活的躯壳中。风快步上前引他进去。 他们在刚入城不久时很偶然地见过一次。风的单位为一次会议组织布防,很仓促地打了照面,花站在前几排的位置,衣着很得体。会后两人短暂会面,风托花帮忙寻找月的踪迹,三十五亿已是少数的幸存,但相对于一个人来说,仍是很多的数目。 风在玄关处换拖鞋,换完自己的,收起旁边搁着的另一双,又给花拿出一双新的。花愣了愣,开完笑般问他:“是不是来得不太合适?” 风听了,只是摇头,闷头叼了支烟,含糊不清地说:“没有的事。”他打开开关,空调嗡嗡地运作起来,白噪音填满沉默的空间。房间里还有一盏小灯,模糊地能够照亮两个人的轮廓。风想给他倒一杯水,被花按住手腕,“听完再喝不迟。” 风慢慢收回去,的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感觉心跳得很重,掌心与掌心蹭出的汗腻住两手。“可惜我这儿也没酒了。”他苦笑一声,眼也不错地看着花,“你说吧。” “我找到他了。”花谨慎地说,“但是”,他伸出的指尖朝上定住,“他在上头。”花说,“应当是很久之前就有计划了,他加入得很早。” “所以从来不透露行踪。”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十三年,我只见过他两次。” “‘领航员’上有很严格的轮休制度,没人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花微笑道,“十三年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两次长眠中短暂地清醒吧。”他说,“能活着已是很奢侈。” 花很快告辞离开,风送他到门口,用力拥抱他:“但仍要拼尽全力活下去。”花听了,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同他道别。 后来风得到消息,花在一次与地面的反叛军的交火中身亡。血溅在冰面上,来不及蔓延就封冻。 月没等到风选入地下城便沉睡。由于地球将要第六次经过近日点,他再次被唤醒。月坐起来,渐渐适应许久不用的眼睛。领航员号将先于地球看见太阳,风炷将息,在舷窗外,它像一颗保质期将过的鸡蛋一样流动膨胀。月的手里攥着一块生铁的牌,若空间站与地上已是两个人间,那这便是其中联结的血管。逃亡本身是一件很狼狈的事情,大气的散溢使地球拖出一条很长的彗尾,却有种很虚幻的美丽,这虚幻的来源类似于崇拜,人脱离了神的指教,信仰回归于自然客体,以血和血换来万代无疆,在不落的黄昏,殉道成为人世的常态。他在这样的高度,瞧着太阳和地球,并无渎神的反叛,唯有蝼蚁的卑讦。 他终于成为了螺栓中的一颗。长成一个大人,是月少年时代最迫切的愿望。六岁那年,院长同他们说,除了被领养,所有人在十八岁那年就必须彻底出走。他掌握着生杀大权,于是在月的心里刻下这样的印象:十八岁是一道坎,所有人到那时都必须成长,从幼年的茧壳中剥离出rou芯,挣扎出寄生的泥土。成长的概念过于宽泛,所有人都是初生的试错者,拆下通行的法则建造自己,更加冷漠,更加坚硬,更加不可摧折,做别人的屋顶。他说你要长大,月便更多地吃一口饭,他说你要离开,月便大步迈开脚步,从不过多游移。他无时无刻不被时间的威胁驱赶着,要强大到支配自己,支配他者,支配不同的人生,足以赎回从前的不体面与身不由己。他在这样的路上一往无前,是风逍遥拉住他,用很生拉硬拽的姿态,对他说“不必如此”,中断了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的路。 风逍遥的饭桌上放着一只空鱼缸。他们高二时路过夜市,路边有散贩支地摊,五毛钱换一个,风给了十块钱,拿到厚厚一把塑料圈。月跟他站在那,扔了半个小时,为此错过查寝,他们躲避着夜里巨大的月亮翻过墙,最终在黑透的宿舍门口抱着鱼缸和里头与他的鱼面面相觑。 风向他道歉,两人摸遍全身,凑了七十块钱,在学校后门的私人旅馆凑合一晚,不用查身份证。一间大床房,月光钻进窗帘的缝隙,在手与手之间投下一道分明的界线。墙壁很薄,隔间的沸腾被圈禁在狭小空间中,又砰砰尖叫着扩张。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依旧会在此时因自我打磨而感到孤独。风的手在此时悄悄过界,他揽过了月,将他从国界一头带进另一头。月的半身被界线切割,从此知道:就算同样近在咫尺,夜也拥有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风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睡吧。那时他们都不太清楚如何供养一条鱼,那只总是沉默地在鱼缸里吐着泡泡的生物,是水的脏器,也在水中死亡。如今他隔着密封的舷窗,回忆着大气流动的声音,穿过海浪,穿过树丛,穿过塑料袋,穿过耳朵,倘若鱼终于被水吞噬,那么他此刻也要被这无声的寂静所吞噬。 很多年前的夜晚,风拈着他发肿的耳垂,那样的烫,如同一双筷子搛着太阳。他抓住风的手,发现热源并不唯一,风把他隐藏的发幕掖到耳后,俯下身与他交换了一个左支右绌的吻。他们曾一同学习热力学第一定律,书本上说:宇宙中的能量不会被制造出来,这意味着我们体内蕴含的所有能量,每一个粒子,都在其它个体中死亡,也在其他个体中重生。 月对风说:“假使构成我的粒子曾经属于积雨云、猛犸象,或者未来将成为海蛾鱼、芦苇荡,那我渴望它在某一秒可以与你一起……”他停住话,伸手揽住风的后颈,然后补完了它:“成为你。”* 风笑起来,他倾过身去,吻从第三节脊椎向下流淌,唾液浸入月的上皮组织,又干涸在内陆。某些欲求在夏雨中从泥土和腐叶下拔节而出,如同候到逢时的菌种,成群成簇地在腐殖的身体上蔓延开。上亿层粒子与粒子交媾间生产的生物电流,用尖锐的触角撕开无动于衷的表层皮肤,使他每一处枝节都胡乱摇颤,在此处真正不分彼此。风把自己掼进去,寻找环形山的阴影将自己安顿,一切灰尘都因此刻的大雨而泥泞,山脉融化,月在他手下变成腻手而流动的河,风用心倾听,月的喘息仿佛水下破裂的气泡,像窒息,也像欢愉。螺栓从地上被拾起,然后带在指上。 “没有谁会死去。”风向他允诺。 月温柔注视着地球,他低声在空无一人的舱室里呼唤了人工智能的名字:“接通风逍遥,131120。”他命令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