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笙回房后命人去取莫子合最近一月的脉案和用药的方子，正查看时，莫子恒在外办完公事回来。

    他见林笙脸色沉着，上前看清桌上摆着的大小文册后心中便有了数。

    “子合情况不好？”他搬了椅子坐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

    这时郎中带着整理好的剩余脉案赶到，递给林笙时不由摇了摇头。

    “阿笙，同我说说话...”屋内的气氛骤然安静，莫子恒从她手上轻轻抽走脉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子合的病情比上月又差了不少，他房中照顾的人也都是些拎不清的，事事都纵着由着...”

    林笙头疼地扶了扶额，犹豫良久后还是开了口：“我知晓张嬷嬷照顾子合长大，但她只知溺爱纵容，子合哭闹几声，郎中的嘱咐她是半点也不管顾的，只管他当下舒坦了就好。”

    莫子恒沉思片刻，命人去叫张嬷嬷过来。

    张嬷嬷来时还毕恭毕敬的，直到从话里话外听出了要请辞自己的意思时便变得蛮横起来。

    “我虽是个奴才，却也一手奶大了二爷，断不是你们随便就能打发走的！”

    莫子恒见她撕破脸，无意与她周旋，拿起桌上几册脉案扔到她面前：“我原先看在你照顾子合多年的份上敬你一分，但你该拎清自己身份。你是莫家买来的奴婢，在子合身边照顾了几年还把自己当成主人不成？”

    张嬷嬷看到莫子恒的架势后瞬间没了气焰，眼睛一转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林笙来：“自老爷老夫人仙去后，大爷忙于家中生意，夫人看似对二爷事事关心，可老奴将一切看在眼里，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同外人一般奉承夫人长嫂如母。每每夫人来后，二爷总是哭闹不止，直到哭不出气了才罢，如今要赶我这个老婆子走，看来是夫人的意思，只怕这府中便再无人在意二爷死活了！”

    “一派胡言！”莫子恒气地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吓得屋里侍候的下人齐齐跪下。

    林笙起身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动怒，然后缓缓走到张嬷嬷面前。

    “若非我去得勤，还不知子合在你手上还能不能撑至今日。”

    “你什么意思！”张嬷嬷愤恨地抬头，眼神中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惊慌。

    “你明知他的身子承不住半点欢愉，却仍挑动他放纵...”

    “那是二爷喝了汤药以致催动肾气，我不过帮他舒坦...”

    “你以为那肾气是什么？是要留在他身子里保命用的，可你却自作主张地令他一再透支！”一向端庄得体的林笙终于怒了，白皙的脸颊微微染起红晕。

    此时房门突然被慌慌张张前来通报的下人推开，莫子恒知道是那边院子又在折腾，这周接二连三的事态已经逐渐磨没了他的耐心。

    “又怎么了？”

    “大爷，大夫人，二爷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林笙与莫子恒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连忙带着郎中往那边赶。两人已无心思再同张嬷嬷浪费时间，直接命人给她准备了些银两便连夜赶出了府。

    病榻上，瘦骨嶙峋的少年睁着空洞的眼，嘴巴大张着，喉咙里模糊不清地不知在呢喃什么。

    郎中忙上前查看，可刚一碰到莫子合的手腕，他便像受了巨大惊吓般尖叫挣扎起来。

    周围的婢子赶紧按住他，忽如其来的几双手却只让他更加惊恐。他脸上青筋暴起，拼命扭动着干瘪瘦削的身子，不一会儿就口吐白沫地开始抽搐。

    莫子恒见过他发脾气，却从未目睹过这般场面，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干着急。

    “子合，听话，别怕...”林笙让婢子们退至一旁，然后慢慢地朝榻边靠近。

    带着花香的气味一点点蔓延开来，他从未像此刻般觉得林笙的气息是如此熟悉，是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唯一令他感到些许安定的稻草。

    “林笙...林笙...”他的声音颤抖，摸索到林笙伸来的手后便紧紧抓住不放。

    林笙为难地看向莫子恒，只见他点了点头，让她放心去做。

    她慢慢将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坐住，紧接着吩咐郎中尽快诊断。

    莫子合在她怀中安定许多，但身子仍然抖得厉害，两条竹竿似的腿不受控地蹬着。

    一刻钟后，郎中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写方子。

    “二爷的眼睛暂无大碍，是因身体虚弱，加之近期哭得频了暂时失明，只是若再这般哭闹下去就不知何时能养好了。再者...”

    “您直说就好。”莫子恒看着欲言又止的大夫和有如油尽灯枯般的亲弟，走到林笙身旁，牵住她的手。

    “二爷如今的身子骨再经不起半分虚耗，若冬至前不能再巩固些，恐怕难以熬过...”

    “好了，不必再说了，去开药吧。”林笙打断郎中还未说出口的后半段话，然后遣退了屋内的下人。

    “林笙，我死后...”

    “子合，别这样。”莫子恒看着林笙发红的眼睛，不让莫子合再说下去。他深知林笙此刻有多么自责，即便一切并非她的过错。

    沉默良久，林笙终于平复好情绪，托着莫子合的脊背帮他慢慢躺下。

    “你们又要走了...是吗...”与以往不同，这回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的呢喃。

    两人没有听见他的话，开门唤了下人进来好生照顾，然后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们没有让下人跟着，而是自己拎着灯笼，在夜色里相对无言。

    “阿笙，江南那边的生意有些要紧事，我得去一个月。本来回来时要告诉你的，想带你一起去，也算散散心，可现在子合情况不好...”

    林笙牵住他的手，扯出一丝笑容：“你安心去，我会照顾好家里。等子合好些了，我们再去江南好好玩。”

    莫子恒看着面前纤瘦的身影，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却总是能带给他无限的慰籍与力量。

    他心疼地抱住她，在夜色中悄悄红了眼眶。

    快到院子时，林笙突然停下来，有些担忧地说道：“子恒，我总觉得子合方才情绪不对...不行，我心里有些不安，还是回去看看。你明日就要起程，若我待会儿回来的晚，便不必等我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