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正篇完结)
21. 我还答应了他,要回家的。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忉利天脑海里跳出的,是这句话。 语言瞬间溶解了,惊叫声海啸一般涌来。他的视点迅速变低、变低,赫尔墨斯斩杀百眼巨人的白色浮雕浪花般冲高换成深深的蓝,他从台阶上仰面倒下,如同极速地坠入海底。海水灌进他的嘴里,在喉咙里凝成冰,他不停吸气,却无法融化它一星半点。他感觉到了左肩膀的空洞,热流在体内游走,争先恐后地从那里涌出去。疼痛只是巨大的、强烈的一瞬间,仁慈的痛感很快就结束了。接着是冷,马上也不冷了。忉利天睁大眼睛望向天空。日光本该明亮,但现在悬在他头顶,萤萤宛如火虫。不停消逝的热流把他托举,向上,再向上,要离那萤火之光再近一点。突然所有人都开始发出声音,嘈杂如同地狱里所有的魔鬼同时唱歌。 “忉利天!”有张脸挤进他的视野,那是我的名字吗?还是只是幻听?他有点困惑,但没力气思考。幻听很快结束,万籁俱寂,连带着这一点点烦躁和不安都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他好似碰到了明净的天,薄曦柔软地接住他,天上有万物在窸窣私语。让人忘却一切,你准备了什么送给我?这件事他不想忘,那间小小公寓,有个谜还等着揭晓,小盒子里头到底是什么? 你不知道……给你选一份礼物……艰难 我给你……带来……镜子…… 他现在不怕、不痛,也不再有烦恼,只是好累。 这个叫忉利天的人只想闭上眼睛。 2小时前。 凝滞的空气变化了。 女人的直觉很准,阿特洛波斯敏锐感觉到周围气氛已经倾倒。不再倾向志在必得的赫尔墨斯,而是刚刚激起涟漪的忉利天。他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够资格在肥rou上大啃一口——放鬣狗去撕咬狮子——赫尔墨斯的慌张rou眼可见,他左支右绌,根本赶不走一窝蜂扑上来乱咬的遗老遗少。遗孀反倒自若地喝起咖啡,一副与世无争的纯洁姿态。 兽群正撕扯得血rou模糊,忉利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缓缓道:“老家主发病的那天,最后一次药没来得及吃。当时兵荒马乱,我吓坏了,忘了吩咐家庭医生,也不知道他把药收在哪里。我当天被当做嫌犯带走,然后就……”他恰如其分停顿了下,忉利天在老家主过世后被扫地出门,在当年可算喜闻乐见丑闻一桩。落难美人皱眉吞咽,仿佛吃了一只恶心的苍蝇:“后来我就……没能再进去过。”他看了一眼赫尔墨斯,又转悲为喜,笑得像送上口的蜜糖:“我真是太蠢了,现在才想到,大家何必在此猜测,如果是假药被人混在里头,去正房搜一搜,或者把家庭医生拿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家庭医生已经被解雇了!”有人闷闷应到。 忉利天与其说吃惊不如说在表演吃惊,拿手掩住嘴,拿腔拿调:“我的天啊……被谁?” 刚才插话的是个野心勃勃的旁系,此时不敢说话,只用眼睛瞟瞟赫尔墨斯。忉利天难以置信,再开口声音都颤了:“赫……赫尔墨斯吗?可这是为何啊?唉……不过也没关系,人证既然不在了,找到物证也行。现在老家主卧房……“ “赫尔墨斯提前入住了!”一个长老气哼哼说,他本就极为讲究辈份尊卑,早就对赫尔墨斯目无尊长,刚愎自用,不经讨论擅自入主正房不忿。现在待着机会,哪里还忍得住。 平日的跋扈让赫尔墨斯暗中树敌不少,现在的竖子的护食和寡妇的利诱双向拉扯,众人鱼群般踊跃。怀疑的种子被忉利天的轻声慢语悄悄种下,如果不是你偷换老家主的药?为何着急解雇医生?如果不是你为了销毁物证,又是为何霸占正房?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响起,有意无意射来的目光宛如利箭,一桩又一桩把猜测几近钉成实锤。 现在,忉利天看向阿特洛波斯,在心里祈祷——希望她能站在自己这边,希望她看懂了刚刚的暗示。 现在,只需要推最后一把! 她从那双毒蛇一样嘶嘶的绿眼里读出少见的祈求,她真受不了被一双绿眼睛这么看着。 “其实,”阿特洛波斯闭了闭眼,回想刚刚的暗示和那天阿修罗送来的收购材料,这个年轻人非常仔细,把有疑点的部分都标注了出来,“我一直很奇怪,三弟的塞班赌场管理公司,为何会跨营业范围,在两年前有一笔医药买卖的生意,而且……内容物是关于‘β受体阻断剂’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室内沸油一样炸开。这话是从行事低调,温良恭俭让的阿特洛波斯嘴里说出来,几乎就是在提前审判。赫尔墨斯大吃一惊,惊到忘了反驳,本能地质问:“你怎么知道!” 几乎是个变相承认。 稳了,忉利天松口气,还好她选择站在我这边。阿特洛波斯面向长老们,看似苦口婆心地继续解释:“三弟不是出售家族企业嘛?为了顾及三弟自尊和不让家族产业流失,我偷偷组建了个公司收购了塞班的赌场……结果,在整理报表的时候,发现……”她恰当地掩住口,一副难以启齿的不忍心。 这足够了,对于一场众望所归的审判来说,甚至太多了。 被审判的赫尔墨斯坐在主位上,面如死灰。 现在只需要等,等一个胆大的人喊出第一句檄文。 “他谋杀老家主,应该剥夺他的财产继承权!” 忉利天在心里冷笑,收回在桌上叩击的手指。人命关天,这些人,第一反应居然是钱。好啊,让小鬼推磨吧。有人点破窗户纸,被裹挟的情绪就如同盲目的洪水,在利益驱动下海啸一般咆哮。他冷眼看着看着满屋子翻腾的饕餮,忍不住勾起嘴角。 “是你!” 赫尔墨斯后知后觉、梦游一般慢慢扭头,盯牢忉利天嘴角那抹嫣红的笑。 “你!”他冲上去做势要掐忉利天的脖子,身边几个人急忙阻拦。无辜的遗孀显然被吓到了,连连后退,终于崩溃地弓起身大喊:“三公子,别逼我了!我不能再说了!你不要再威胁我了!” “威胁?”阿特洛波斯一边欣赏忉利天夸张的表演,一边配合着反问:“你还知道什么?不要怕他!他威胁你什么?” “您知道的,我的好小姐。”忉利天握着旁人给的帕子捂住嘴,呼吸苦难似的喘着气,“您收到的,那个匿名邮件……”看他再演下去她要憋不住笑了,阿特洛波斯低头掏出手机翻出文件。忉利天一把接过来给加密文件解了锁。 “‘……‘凭他们,那些乌合之众,那些贱民能把我怎样?你以为,你能借助这些所谓司法的力量全身而退?别天真了,要不是我想留你一条贱命,你立马就会像阿特拉斯那样死于非命!’” 阴险的腔调,咄咄逼人,迅速填满了落地听针的高阔大厅,被储存的音轨里,赫尔墨斯一遍又一遍,恶狠狠地念叨着这胆大包天杀人自白。所有怀疑的、摇摆的眼睛们聚拢成灯,在无限的重复里锁定了方向。是啊,这再合理不过——这个目空一切,品行不端的人,他本就劣迹累累,为了财产,害死了自己的兄弟。也只有他,才做得出谋杀前任家主这种骇人听闻的重大犯罪!被引流的怀疑闭了环——所谓的客观,所谓的证据,被漂亮的逻辑打扮成坚实的真相。忉利天捂着脸低着头似乎被恐惧压垮,又有谁能想到,试这人轻声慢语种下了怀疑种子;也同样是这么一个看似无辜又置身事外的人,让乌合之众的情绪洪流沿着他挖凿的暗渠前进。 “omne tempus habet。”阿特洛波斯看着他们,突然想到自家礼拜堂上刻的这句箴言。 *万事均有定时。 是他!人群sao动起来。绝望的赫尔墨斯拿手遮住脸,罪犯投降式的胆怯成了狂躁人群的兴奋剂,剥夺他的继承权!审判他!逮捕他!博纳科家的坏种!是他!就是他! 弱不禁风的忉利天站在不远处,被几个家族老人簇拥。阿特洛波斯看着那个不胜悲恸,踉踉跄跄走出门外的单薄背影,一阵恶寒,还好,还好我没有选择与他为敌。 现在,阿特洛波斯满手血地站在院子中央,几分钟前大厅里一拥而起讨伐恍如隔世。满院子心慌意乱的人们,反节气的碧绿草坪被践踏蹂躏,扑满疤痕般的杂乱无章的脚印和横七竖八的车辙。散落的鞋子和几滩刺眼的血迹涂抹在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上,受伤的人躺在走廊的拱门下大声呻吟,受惊的人无头苍蝇般狼奔豕突,更多人一堆一堆聚着,惊弓之鸟般互相安慰、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刚刚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她只看到歇斯底里的赫尔墨斯发狂般冲出大厅,然后就是枪响、惊叫。远远瞟去,纷纷人影如芦苇被狂风折断删刈…… “博纳科小姐。” 阿迦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紧绷的眉眼透着训练有素的镇定。他是退伍军人,在赫尔墨斯胡乱扫射了几枪之后和几个保镖一同把他制服。阿特洛波斯回过神,不容她发呆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救治受伤的人。她批上阿迦递来的外套,声音还在颤抖,但指令快速、明确。阿特洛波斯不自觉地在大衣下握住自己的双手,忉利天的血还沾在她手上,早就冷透了,却似乎,倔强地不肯凝固。 …… 又是这个梦。 水晶一样的玻璃顶,热带的蔓藤装在里面,墨绿色铺天盖地。他站在那儿,蒲公英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有草杆折断的声音,上万朵雪白的小伞飘起来,像浮动的水母。第一次,忉利天停下脚步,“水母”轻飘飘落在他肩膀上。他用手虚虚拢了一只,它透明的头部轻轻浮动,不再像之前那样拼命旋转。忉利天打开手,实心的种子落了下去——不再有转个不停的车轮,不再有无头无尾的迷宫,也不再有,蜡油和香灰气味。 他稳稳站在这里,像棵树扎根大地。 空气如此清新又如此冰冷,如此平静又如此深沉。好多个忉利天从他伸展的枝条下穿梭往前,玻璃罩外是新鲜的平原,一望无际,无忧无虑。天地交接处已经亮了,星星留在半空眨眼,宛如神明掀开镶满钻石的纱幔。升起的铁幕下,仿徨、悲恸,恐惧乃至欢欣—— ——此时此刻,什么都不会再有,只剩自由。 “啜饮永恒之酒,除此无他……” 风里传来无数的叶片颤抖的窸窣,他的脊柱被密集的电讯号刺激,春芽一般拉长,拉高,欲与天齐,甚至快要撞到玻璃天花板了! “活着不为什么,只为给出生命……” 那罩像是纸糊的,轻轻一戳就碎了。太阳和月亮是不灭的灯,无遮无拦地悬着,水晶碎成无数的镜子,落雨如林,突然的剧痛和狂喜把他的意识挤出树形的壳。 “我给你带来了一面镜子” 忉利天……有人在远远地喊他。 “看看你自己,” 一片碎片落在他眼睛里,各种模糊的影子浮动,他开始流眼泪,不停流,不停流…… “记住我——” 那里似乎关着一个妖精,眼泪的洪水把水晶冲化了。有个难以定义的形象腾空而出,紧紧握住他浮在空中的手,如子如友,如兄如父: “看看你自己, 记住我——” 弗栗多……他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弗栗多! 病床上的忉利天缓缓睁开眼睛。 尾声 “谋杀!博纳科三公子或涉刑事犯罪(爆)” “初春最流行的桃花妆(新)” “千亿资产‘继承门’事件终了,‘迟到的’阿特洛波斯或成最大赢家(新)” “某知名模特指控博纳科三公子性侵(爆)” …… 弗栗多皱眉,博纳科家的热搜挂在list上一周多了怎么都下不去。好的一点是,含沙射影说忉利天的那几条倒是很快撤了,可见阿特洛波斯倒也不是完全没上心。他不觉得是民意澎湃,八成是这位女公子有意为之。快到病房了,弗栗多把手机揣进衣兜,改用双手捧住月季。一大捧浓郁的“咖啡时间”,按理说春寒料峭,它没这么早开出这么大朵的花来的。弗栗多为此可费尽心思,还欠了农学院好几场篮球友谊赛。 病房里有其他人。弗栗多在门口站了一会,谈话似乎没完没了,他忍不住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阿特洛波斯,自己刚刚腹诽的人就在眼前,弗栗多勉强笑了一下。千亿豪门女家主倒大方送上免费微笑:“弗栗多。” 自从知道她背后调查自己,他就对这人不太有好感。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半躺在病床上的忉利天瞅着弗栗多,以及他手上一大捧热烈的月季,这话却是对阿特洛波斯说的。弗栗多把花放在橱上,十分自然转个身斜坐在床沿拈起忉利天的手查看留置针。阿特洛波斯早就对这毫不避嫌的俩人免疫,掩好门坐回斜对病床的沙发上: “要注销收购赌场的‘幽灵公司’。” “收购企划细则是个叫阿修罗的项目经理做的吧?”忉利天与其说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不如说对这人的表现印象深刻,专业过硬,胆大心细。“这个人很不错,可用之才,你可以把他转到别的部门去。” “晚了,”阿特洛波斯耸耸肩,“他已经辞职了。” “意识到不对劲所以先下手为强?”忉利天赞许地点点头,这对掌握有限信息的个人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以他的业务能力,他肯定能察觉到待在这家公司不是长久之计……”他略感到可惜,好在,来日方长。 “好了,我要告辞了。”博纳科现任家主,网络送绰号“迟到的阿特洛波斯”,施施然站起身,冲看上去已经不耐烦的弗栗多点点头,“再待下去,有人要不高兴了。” 忉利天也不强留,阿特洛波斯走到门口又回转身:“对了,西郊那个别墅,你拿去吧。毕竟是你流过血的地方,我可不想要……”说毕她带上门,只听高跟鞋敲击地面,笃笃笃走远了。 “这人,明明是送一份大礼给你,非要把话说着么难听?” 没了别人,弗栗多从后面环住他,顺手开始解病服的扣子。一截青白的胸膛露出来,左肩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别人都送了大礼了,你还偏要针对她?”忉利天用额头蹭蹭弗栗多下巴,一点极细的胡茬。弗栗多小心翼翼把他左胳膊顺出来,伤没好透,手臂活动很受限制。 “我时常想,如果当时,她早点站到你这边,你也不至于孤军奋战到……”弗栗多停了下,自嘲笑笑,“说得对,我埋怨她是没有道理。她的善后已经很精心了。其实,本质上我还是气自己吧……” “……弗栗多……” “气自己一头睡过去,放你一个人跑了;气自己,没能及时告诉你帝释天没事;气自己没冲到那儿替你挡一枪;气自己,没能早点遇见你……” “弗栗多……”忉利天用右手按住他的嘴唇,“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南非,拍了很多照片,早早结婚的那位?” 弗栗多把他手牵来唇边摩挲,点点头。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阻止她结婚吗?” 弗栗多怔了怔,摇摇头。 “我也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那是她的人生课题,不是你的。同样,彻底摆脱博纳科家,不再躲躲藏藏,也是我的人生课题,不是你的……” “宝贝,你这样说,虽然很真相,但是很残忍啊。”道理弗栗多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带着拯救欲的干涉,不过是一种逾矩的自恋和个人意志延展的自我感动罢了。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你的归你,我的归我。这确实是正确的,但只需要“正确”就可以运转的世界,未免太对,也太冰冷了。 “我没说完,”忉利天往他怀里凑了凑,哪怕病房弥漫着消毒水气味,也挡不住他身上一股水生植物的幽香,“我原来想着,也一直计划着。我要报复他们所有人。所有侮辱我的,轻视我的,想伤害我家人的,甚至那些见死不救的。我有时候要一遍一遍第念叨这个名单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名单越来越长,人越来越多。很讽刺,报复反而给了我盼头,我知道,如果不这样想,如果不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我有这样一个计划,我几乎无法,无法……” ——活下去。 弗栗多收拢胳膊,怀里人在抖,不是因为冷或者疼,他小心翼翼地把他抱紧。柔软的皮囊下有多坚硬的骨头,从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弗栗多就知道了。 “我遇到你的那一天,看到新闻,之前消息终于给赫尔墨斯带来了实质性的大麻烦。当时心情特别好……”忉利天反手扣住弗栗多搂住自己的胳膊,“否则,我估计不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吧。” “那我还要感谢赫尔墨斯?”落在肩膀上的声音闷闷的。 忉利天笑一声。 “后来你那种又盲目,又不管不顾的好感。我以为是没有人告诉你,你还不知道我的‘坏’名声……” “不许这样说自己。” “我甚至想把你吓走,好来证明你和他们一样,你也,也不过如此……” “所以你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上门睡了我,睡完了提上裤子就想跑——” “弗栗多!” 他扭头扭得急,扯到伤口,嘶一声,一时痛得话都说不出。醒转过来的忉利天似乎完全失去以前对疼痛的高耐受,一点小小的撕扯都能痛得眼泪汪汪,别说刚才这一下是真抽到了。弗栗多心疼得要命,一边嘘声安慰他,一边轻轻解开纱布查看。自他转出icu,换药的事情都是弗栗多在做,现在过去半个月,伤口边缘已经愈合,出血量一张纱布基本就可以止住。但痛就是痛,是精神或者意志抵抗不了的——弗栗多只恨这伤不在自己身上。 酒精和碘伏的气味弥漫在空中,还是要换药的。忉利天紧张,颤抖得rou眼可见。 “这么怕痛,还要以身涉险。” “谁……想到……赫尔墨斯会……”伤口结痂血rou粘着纱布,弗栗多一点一点撕开。忉利天痛得脸发白,说话气息不稳,“会,那样发疯……大概,我确实逼他太急。” 他现在有很多后怕,如果这样,如果那样,但凡前后错了一星半点,都将不会是现在这样,只受了轻伤的结局。每一环都是必然的侥幸,几乎要归功于运气——可这些,他在布局谋篇时候不觉得,他在煽动演戏的时候不觉得。 现在,他后知后觉,害怕得要命。 “中枪那一瞬……我只想着,我答应了你要,要回家呢……”重新躺下的忉利天一边抽气,一边拉着弗栗多的手不肯放,“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躺在床上想,越想越害怕。万一阿特洛波斯没有看懂我的暗示,万一她没有站在我这边;万一那些人聪明一点,不被被我煽动;甚至,万一赫尔墨斯的准头再高一点,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不许你这么说……”弗栗多皱眉点住他的嘴唇。细细凉凉的触感,忉利天含住他指头轻轻咬了一下。 “我还没说完……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死无葬身之地大概很适合做‘忉利天’的结局吧。直到……你出现。”忉利天仰头看着他笑,绿眼睛亮晶晶地,有月光洒在湖面上,“现在我有你了,我不能……我开始害怕,真是害怕啊……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更加害怕……”月光一晃,那湖面就被揉碎了,湿漉漉地淌下来,顺着月牙儿形状上扬的嘴角一直淌。“我……”他一边笑,一边哭,像个风箱似的喘,颤抖如同挨了一顿力量悬殊的毒打。“我——我——”为什么撒谎也难,要说出真话也难。有成千上万的事情想要告诉他,有成千上万的情绪想讲给他听,最后全都淤积在声带上,只能像个结巴一样迸着单字,我、我、我!盘旋在喉咙里的言辞像guntang的火。他急得咬牙切齿,却哭得停不下来,恨不得伸手到喉咙里把字一个一个掏出来。 “嘘——”弗栗多早就红了眼眶,低头抱住病人抖个不停的肩膀,轻轻抚他背:“我知道,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他缓缓俯下身,几近虔诚地跪在床边:”忉利天,我不敢说对你而言我很重要。我只是,想感谢你,谢谢你允许我参与你的人生,真是我三生有幸。” 神明一样的湿漉漉的绿眼看着他,从过去,从废墟,从别的世界,突然且没有任何预兆地闯进来,充满可怕的生命力。孩童,少年,青年,甚至老人,无数的脸叠合在一起,他从蔓延的绿色里,看着神明在他们之间降下神谕,命运在耳边无声低语—— 你会和他,在一千万个小世界里继续相逢。 你会爱他。 你们—— 天生一对。 这大概就是宿命吧。唯物主义博士脑子嗡嗡响,他半跪起来,像暴君,又如俘虏一样吻上恋人的嘴唇。 忉利天的唇和他想象的一样软,萦绕的气息都是甜的,早春的温润仿佛加速的酒,几乎让他们齐齐醉了。 “忉利天,”他抚摸他耳后那小片只为自己准备的柔软,情不自禁地呢喃:“忉利天,嫁给我吧……” 这话一出,旖旎气氛一扫而空。两个人都怔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 说实话俩人都没准备好,此时此刻求婚,实属cao之过急。 他们尴尬地面面相觑。 好在尴尬持续时间不长,哐一声,有人冒冒失失推门而入。天哪!弗栗多和忉利天齐齐在心里大喊,我要爱死这个冒失鬼了。 敏锐地感觉到室内氛围不对,帝释天盯着黏黏糊糊抱在一起师兄和哥哥,啧,这实在是……有碍观瞻,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难以置信,光天化日,还在病房。你们能收敛一点吗?” 弗栗多马上收敛,涨红了脸起身去整理花儿。 忉利天则低头慢慢整理病服扣子。 帝释天气哼哼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哥哥说话。 咖啡时间本就水灵,被弗栗多摆弄得热热闹闹地插在床头的花瓶里。他们仨停下来赏了一会花。 窗外日光繁盛,虽然还是冷,但明媚得不似残冬。 预报里讲过,气温会慢慢回升。 春天就要来了,明天一定是好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