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落水狗

    1

    如果不是自己还没有精神失常，李妘会以为外面真的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她推开房门，走进房间的刹那，浓重、潮湿的、水雾氤氲的感触扑面而来。

    她轻而易举地在雾气中看见了自己的哥哥。

    他和一个月前那次见面一样，镇定自若地坐在包间的沙发上，眼神温和且慵懒，他看见李妘进来了，便朝她微笑。

    本应该是如此。

    李妘也以为是如此。

    但是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李霄，她那始终成熟稳重的哥哥，衣着得体，却好像一条被雨淋湿的丧家犬，半颔首坐在沙发上，瞳孔灰暗涣散，只有在抬眼，目光接触到她的刹那，视线才略微聚焦。

    “李妘？”李霄的声音不再像之前见面时那么沉稳有力，反而变得像塑型中的玻璃一样柔韧透明，又隐约带着磨砂般轻微的嘶哑。

    话落，他有些泛白的唇虚张着，与稍微聚焦的眼神一并在颤－栗。

    李妘从未见过李霄这样的神情。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的哥哥正身处一场来势汹汹的地震之中。

    直到，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真的是你吗？”

    空气与话语中泛滥的水雾渐渐地在地震中干涸了，李霄说话的尾音仍有些发－抖，但已经全然没有电话中那快要把李妘淹死的泪意了，仿佛那天打电话和刚进门时的那个李霄只是李妘的幻觉。

    按理来说，这才是李妘印象中的哥哥，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妘却从自己的心里咂摸出了一些遗憾的味道。

    李妘反手关上房门，挤出微笑：“怎么了，哥哥？”

    “才一个月没见，就把我忘记了？”

    她说着，面带微笑，自然地在饭桌旁坐下，翻看起私人餐馆的菜单。不过她菜品没仔细看几样，余光就瞥见一团湿－漉－漉的，像落水狗的东西蹭了过来。

    李霄坐在了她的身旁，他张了张嘴，却过了几秒才说出话来：“我……我看到那个新闻，以为你死了。”

    “但是，你打个电话问我，不就知道我没事了吗？”李妘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翻看着菜单说完，末了，突然嗤笑了一声，“抱歉，我忘记了。”

    “哥哥已经把我的所有通讯方式拉黑屏蔽五年了。”

    李妘仍旧笑着，她的眼睛这时候才离开菜单，看向自己的哥哥。

    果不其然，李霄的脸色在她话落的刹那变得苍白，他垂下双眼，往日沉稳的他在这种时刻居然也会紧张得双手紧握。

    太有趣了，李妘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哥哥窘迫的模样，像一条蛇在紧盯着自己猎物，将李霄的所有反应举动纳入眼底。

    李妘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哥哥为什么不打电话问mama呢？”

    随着话语落地，李妘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哥哥居然浑身震了一下，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李霄变得颤－抖的声音。

    他说：“我不敢……面对她。”

    2

    你是哥哥，你要照顾好meimei。

    这是李妘出生后，李霄从母亲口中听到最多的话。

    早几年他对此嗤之以鼻，从不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直到李妘在那天把饼干递给了他，并且替他挨了一顿打，他才真正记住了这句话。

    自那之后，他也切身落实着母亲交待的事情，把照顾李妘当成了一个扛在自己肩上的担子。

    这是他作为哥哥的责任。

    李霄一直这么和自己说，哪怕早先并不这么觉得，说得多了，自己也真的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疼爱自己的meimei李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曾经怯懦的他，为了meimei顶撞那个男人。他见不得meimei哭，挨打之后，鼻青脸肿还想要逗meimei笑，哪怕做个鬼脸都会疼得呲牙。他希望自己和meimei一起逃出这个家，努力学习也鞭策meimei努力，考到离家远的大学。

    他应该尽到了一个哥哥的责任。

    但是李霄知道，自己没有。

    他早就应该去坦白一些事情。

    但是，他没有。

    “我不敢面对她。”李霄垂着头说。

    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胆小怯懦。

    “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

    “我没有勇气去见mama……”

    李霄话音未落，便听见身旁的李妘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