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自从第一次跟齐国阳出去之后，成彤之后就慢慢习惯了。她把这种事情看成了出国旅行，还是公费的。这很平常嘛，学术界出差带爱人都很正常，成彤见过不少，不过就是多一张机票的事儿，更不用提齐国阳这种职位了。区别嘛，不过就是人多了一些，场合正式了一些，要小心一点镜头，其余的，她还是觉得挺有趣的，能看到一些她自己出去看不到的东西。至于她讨厌的镜头嘛，不想被人拍的时候，她可以让工作人员作出警告。成彤从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折磨自己的人，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她这样做，毕竟齐国阳在她面前有时都做小伏低。当然，大多时候他们是平等的，可男性作为第一性，在社会各个方面都占有优势，回家再趾高气扬的，女人大约都觉得日子是过不下去的。加上齐国阳平时太忙，对成彤多觉亏欠，能顺着她便都顺着她，两人也都默认这是夫妻俩互相陪伴和交流感情的机会。

    大约是夫妻相处时间不太多，加上齐国阳性格内敛，和成彤一起出去的时候，倒是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成彤记得有一年春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爱尔兰的农场参观。爱尔兰嘛，几个世纪都处于英格兰的统治下，与英伦风光一脉相承，乡村是人家的特色和骄傲，成彤还记得《理智与情感》中的那个庄园。车子驶入入口，恰逢下雨，雾蒙蒙的，成彤下车，大片的绿色，好似没有边际，细雨下有牛慢慢晃荡，低头进食。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十分惬意和放松。齐国阳站在她旁边，让成彤想起了叶芝的那首《柳园里》，在这个绿草如茵的地方，不正站着她和她的爱人呢嘛。点点细雨落在她和齐国阳的脸上身上，成彤没有抬手拂去，她觉得这样就很好。随后她与前来欢迎的主人与官员一一握手，更让她开心的是，主人家的小男孩也在。成彤学习外国语言文学多年，自己也多次出国，访学旅行都有，对西方文化与礼仪十分清楚，但在这种场合，成彤觉得，还是简单地握手最合时宜。在撑着伞参观了一圈之后，他们在主人家的房舍中简单进食，十分畅快地交谈，好不尽兴。在主人的邀请下，成彤简单地挑选了几样食物品尝，其实她不是非常爱吃这种食物，但万事皆在尝试嘛。齐国阳也是，他挑选食物的时候成彤看了几眼，血糖不好是要忌口的，但齐国阳还是选了，他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喜好。于是成彤毫不客气地用叉子拿起来自己吃了，齐国阳愣了两秒，随她去了，他本身也说不出来什么，在家里吃什么他也说了不算呢。

    于是到了欧洲这个小国家，成彤跟着齐国阳去会见国家首脑，稍后齐国阳与对方开会。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位魁梧的男性竟然十分“礼貌”，见面的时候十分绅士地亲了成彤的手，成彤是不在意的，只作微笑，转头看齐国阳，他好像没看见一样，目视前方，成彤也觉得没什么。齐国阳工作的时候，是一个十分投入的人，成彤想，这人不一定想什么呢，没准还在想一会会谈要说的要点。其实，齐国阳在想，哼，我还不如没看见呢。礼节性地见面结束后，成彤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她乘车回了酒店休息。之后齐国阳的会面商谈各种活动不断，有需要她出席的，她便去，那位首脑十分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合照，成彤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被拉过去了。她想，这人实在是太热情了吧，之前没见过这样的啊。不需要她出席的时候，她便自己去参观了教堂，回去跟齐国阳不断夸赞，说教堂恢弘大气，同时庄严肃穆，独具这个国家的宗教特点，说得齐国阳也意动，于是趁他空闲的时候，两个人又就近去了酒店的旁边的教堂参观。行程即将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又去参观石河，成彤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住地跟齐国阳赞叹。到了最后一天，双方开一个总结会作为告别，对方送他们上飞机，这便是圆满结束了。成彤没想到，这位被她认为十分热情的人士又来了。他拿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要送给成彤，成彤当然只能接受，没想到，接过花之后，对方要跟成彤贴面礼，这也无可厚非，可最后，对方居然轻轻地亲了一下成彤的一侧脸颊。成彤微微笑，其实心里已经觉得有点奇怪，这么多人呢，还有镜头，不过人家也没有做错，这就是跨文化交际活生生的案例嘛。齐国阳呢，到这的第一天就学会的技能，今天又用上了。两个人上了飞机，启程回国了。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成彤就去休息了，回想这几天，和那位十分热情的领导，自己摇摇头笑了，恰逢这时候齐国阳结束了工作进来了，就问成彤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成彤看着齐国阳脱下了外套，休闲的打扮，回答他说你不觉得那位男士十分有意思嘛，头一次见这么热情的。齐国阳讪讪地笑了笑，说是热情，热情得有点过头了。你见过这么多外宾，这是第一个亲你的吧。成彤说是啊，人家还特意准备了一束玫瑰花，挺有心的。齐国阳哼笑一声，没有说话。成彤纳罕，这是怎么了，怪怪的，她有疑问，就要问出口，很直接地问齐国阳怎么了。齐国阳这时候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不能直接说我觉得他亲你那一下有点过分不合时宜吧，他不好意思说，于是就支支吾吾地说没事。成彤听了，既然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她闭眼睡觉去了。齐国阳一看，成彤居然睡觉去了，一口气怄在了胸口，他又不敢叫成彤，干脆也闭眼休息了。

    回到北京，已经是傍晚，齐国阳难得地没有着急去赶行程，就跟成彤一起回了家。回到家后，成彤开始收到东西，整理带回来的行李物品，齐国阳呢，大抵是缺乏家庭生活的训练，就问成彤要不要帮忙。成彤撇他一眼，心想真想帮忙你还问啊，直接动手不就行了。但她不说，她知道男人都是驴一样的生物，需要驱使。成彤便让齐国阳把她收拾出来的衣服拿下去，交给服务人员，该干洗的干洗，不用干洗的放进洗衣机。齐国阳照做了，再回来的时候，齐国天见成彤也差不多收拾完了，应该是准备去洗澡休息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看着兴致不十分的高。成彤以为他是累了，奔波这么几天，谁能不累呢。但她还是说齐国阳，不要坐在床上，没有换衣服多脏啊。齐国阳这才抬头看了成彤一眼。这一眼有点怪，成彤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成彤仔细一想，飞机上齐国阳就有点怪怪的，她蹙着眉头问你到底怎么了。齐国阳想说，又觉得如今他这样的身份，说这个太小气了，这便是男人所谓的男性气质在作祟。能做到这个位置，齐国阳必然是有智慧的。他换了一种方式，说今天晚上我没什么事，明天早上也没会，我们好好一块待一会行不行。成彤了然，这是有事，但是要拐着弯说，搁这拿乔呢，那就互相逗闷子吧。于是她说行啊，我也没事，但是现在我要去洗澡了，你呢。这时候齐国阳再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白过了。他说那一起行不行。成彤扑哧笑了，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进了浴室。其实寻常夫妻到了这种份上，对这种事已经不热衷了，看对方就跟看自己的手背一样。但成彤和齐国阳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们是真正能够在精神层面沟通的人，虽然年纪大了这种事也不多，但身体上其他的接触还是有的。成彤在高校里多年，读过一些柏拉图爱情，不过她不认同，她想，婚姻本身就是离不开性的，而性，可以是高雅的圣洁的融入灵魂的，即使不做，也要常见。于是齐国阳说的时候，她很痛快地答应了。两个人在浴室真的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互相帮忙洗洗头擦一擦，消去一些疲惫，很快就出来了。穿好衣服，成彤要去吹头发，齐国阳看到了，走了过来。他看着成彤，这位与自己相伴三十余年的妻子。这么多年，其实很多事情都模糊了，他看着成彤稍有银丝的头发，有些圆的脸庞和眼角层层的细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原来他们一直在陪伴彼此。齐国阳明白了，为什么《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杰耗尽所有也要争取黛西。这世界上就会有这么一个人，即使她不再年轻，满面风霜，你依然会把她看作是初遇时的模样。当然了，齐国阳想，这么多年成彤一直是优雅美丽的。成彤见齐国阳盯着她，就知道，这个人快憋不住了，两个人对视，成彤没有说话，齐国阳走过来突然亲了一下她的脸。成彤没有料到他这么做，有点懵了，说你干嘛。齐国阳脸有点红，说就亲一下嘛，怎么了，我这也叫热情。成彤一听，明白了，哼笑一声说你不就觉得那天人家有点过分了吗，至于憋这么久吗？你工作上的劲呢？拿出来啊。齐国阳有点惭愧，抿一下唇说那能一样吗，工作是工作。成彤又摇摇头笑了，说你想怎么样吧。真让齐国阳说，他又说不出什么来，就说以后我让打前站的说清楚，不要这样了。成彤哼了一下，说你刚才还说和工作不一样，我不是你的下属，就像之前我不是你的学生，你就肯定我会听你的？齐国阳一听又愣了，他一向是争不过成彤的，演讲他行，这种是万万不成的，都是成彤说什么就是什么。反倒是成彤，一说学生这事，想起来那场误会和那个假如，再看齐国阳这个样，又起了折磨他的心思。她看着齐国阳微微笑了，说要不这样，你就当你自己是那位领导，叫人再送一束花来，我们再来一遍成不成，按你想的来。齐国阳乍一听差点跳起来，心想还得是你们学文学的见多识广会玩，我们这学经济的不行，仔细一想还挺有意思，就说晚了别麻烦人叫花了，别的倒是可以。成彤笑了，说也别换衣服了。齐国阳当然答应，两个人真的站好了位置开始扮演。成彤从稍远一点的地方走过来，不知道齐国阳想怎么来，她伸出手想握手，齐国阳直接抱了上来，成彤没有什么表情，又说再见，就以为结束了，反正不能亲脸嘛，没想到齐国阳不松手了，直接亲了成彤的嘴角。成彤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干嘛，这就符合礼仪了啊！？齐国阳嘿嘿笑，说不符合外宾礼仪，符合夫妻礼仪。成彤失笑，说游戏结束了吗？她以为到此罢休了，没想到齐国阳接下来的话让她刮目相看。齐国阳说，成教授风采万千，我一见倾心，可惜我不自由，不过不妨碍，成教授如果愿意，我以花相赠，北京一会。成彤讶异，转念一想，是不是齐国阳也想起来结婚那年的假如了，他一向机敏，记忆惊人。她看齐国阳微笑不语，知道了自己的答案。于是她回，谁不爱花呢？只怕我还没来得及赏花，就做了那葬花的黛玉了。齐国阳笑了，说成教授放心，我必然安排周全。成彤问怎么安排，齐国阳又上前抱住了成彤，一块往床上倒去，说，就这么安排。成彤哈哈大笑，说那就谢谢领导了？齐国阳也笑，两人年龄的数字好像又倒过来了。这时候齐国阳问成彤，你想不想？成彤说也不是不行，今天挺开心的。齐国阳意满，靠着成彤的胸口笑。

    真的做起来，还是有些意趣的。成彤常年在室内工作，又养尊处优，身上十分的白，齐国阳也差不多，最黑的地方是脸。两个人就像雪天里枝头上交叉的枝桠，一阵风吹过，互相触碰摆动。所谓凌琼碎玉，有人走过，便有吱呀呀的响。齐国阳从成彤的头发开始亲，一直到耳后，成彤瑟缩，突然问了一句，不知道我值不值得领导的花呢。齐国阳哈哈大笑，说，荷花羞玉颜，相映嘉宾面。成彤也笑了，抱住了齐国阳。结束之后，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