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日沉沉，人也倦懒。

    郑云仙躲在树荫下犯困，一旁年幼的女婢，垂着头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

    她穿着湖蓝对襟罗衫，头上青丝是府上最手巧的嬷嬷梳出来的圆髻，rou乎乎的耳垂坠着珍珠耳环。

    生得一副俏丽乖巧的模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女婢稍微动作慢了，她便睁开眼呵斥：“你晌午没吃饭吗？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话音才落下，院门被急冲冲地推开，来人是她身边一个女婢。

    这女婢素日是个沉稳的，如此毛毛躁躁，定是出了什么事。

    郑云仙心中闪过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那女婢顾不得行礼，贴近她耳边：“二小姐，衡少爷刚从宫里回来，知道你的事情发了好大的火，现在正要过来…   ”

    郑云仙从躺椅上跳起来，杏目圆睁：“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些日子，沈家大娘子广发请帖，邀请她们这些上京官家女眷去家中做客。

    说是赏花听琴，实则是为她儿子相看适龄女子。

    可她这儿子无才无德，读书不行，寻欢作乐倒是厉害，在上京算是声名狼藉。

    郑云仙哪里知晓这些，屁颠屁颠带着礼去了，到了沈家府里，才后知后觉。她与沈家大娘子打过招呼，心里也尴尬，便找借口要离开。

    对方是个明白人，客客气气将郑云仙送到院门口。

    这事儿本来不算什么，可偏偏被沈家那个混账儿子听去了。

    郑家是什么门楣，世代书香人家，郑父官居二品，是太子太傅。郑家嫡子郑衡年少中举，殿试第三，仕途明朗。

    郑家三个女儿，嫡女嫁与梁王，是梁王妃。两个庶女待字闺中，多少人家排着队上赶着提亲。

    郑云仙更是两姐妹之中，炙手可热的那一个。原因也简单，便是她生得要好看些。

    沈家那个儿子知道此事后，在酒席诗会间大肆宣扬传播开了，说什么郑家二姑娘心悦于他，主动跑到他家中相见，说得有鼻子有眼，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郑家主母近年来养病，内宅之事一应交与几个知根知底的嬷嬷，这才不慎出了这档子事。

    郑云仙受了责骂，身边伺候的人跟着被罚了月俸。本来以为此事就算完了，可不成想还有大哥这一关。

    云仙在心中暗骂沈家那个浪荡子，自己名声烂就算了，还来诋毁她的名声。

    郑衡的脾气秉性与郑父如出一辙，最严肃刻板，眼里揉不得沙子。家里几个孩子都怕他，云仙也不例外。

    思忖间，院门又被推开，为首的，身量高大的男子跨过门槛，迈进院中。其后紧跟着两个奴仆，一左一右，规矩得很。

    云仙不自觉紧张起来。随着男子走近，她心虚地低下头，乖顺地像只猫儿，怯怯喊他：“大哥。”

    男子身穿玄色长袍，系着墨色腰带，青丝用一支白玉簪子束着，简单而威严。

    凝视云仙半晌，才启唇：“先进屋。”

    …

    厅房内，香炉白烟袅袅，郑云仙像模像样为兄长奉茶。

    郑衡双眼闭着，眼下有些淡青。想来近日朝堂动乱，政事复杂，应该是没休息好。

    可是他这样子，郑云仙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得很，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郑衡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只能鼓起勇气：“大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要打还是要骂，你倒是给个话…”

    郑衡掀起眼皮，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又移开。他慢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这才开口：“为什么要去沈家。”

    云仙呐呐道：“因为无聊。”

    郑衡皱眉：“什么？”

    云仙肩膀一颤，态度立马认真起来：“因为无聊…听俞jiejie嫁了人，乔仪又被接去老家，家里就我一个人，每天没有事情干，一日三餐吃着都没滋没味…”

    眼见着郑衡眉心越皱越深，她声音也越来越小。

    云仙是庶女，可吃穿用度并不比家中嫡子差，反而父亲偏爱她孩子心气，有意娇养，养成这样天真娇蛮的性子。

    郑衡并不认同父亲的做法。

    天子久病不愈，朝堂上人心各异。郑父作为太子太傅，是毫无疑问的太子党，而沈家与齐王母妃有亲，暗中襄助齐王已不是秘密。

    现如今时局混乱，多少眼睛盯着郑家，希望找出错处来。这个节骨眼上，郑家女儿传出与沈家儿子的流言蜚语，无疑是让这浑水更加乱了。

    云仙看不到这些，单纯以为是男女之间的事儿，不禁抱怨：“沈家那谁，长了一张尖酸刻薄的小人嘴脸，让人看了第一眼不想看第二眼，还好意思说我喜欢他，我是没长眼睛吗，我会喜欢他。”

    “住嘴！”郑衡将茶盏重重放下，严厉道：

    “不知羞耻，满嘴胡言！”

    “看来父亲母亲对你的教导，你是一点也没   听进去，整日只知与人玩乐，不像话！”

    静了片刻，忽然冷不丁说：“这几日由母亲帮你挑选人家，将亲事定下来，省的你胡作非为。”

    云仙愣住，仰起头，不可置信：“大哥…”

    她见郑衡神情严肃，不像是吓唬人的，立时急了，慌里慌张地扯住他的衣袖，眼中氤氲：

    “大哥，我不嫁人，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你别让母亲给我挑选…”

    郑衡不为所动：“你到了年纪，也是时候了。”

    “是什么是！”

    云仙一时口不择言：“听俞jiejie就是听从你们的安排，乖乖嫁了人，现在可好了，肚子里怀着孩子还要与院里的小妾斗法。眼看着一日日憔悴，你们有谁关心过？”

    “砰！”

    案上的白瓷盏砸到地上，四分五裂，郑云仙“啊”了一声，往后瑟缩。

    郑衡冷着一张脸，站起身。云仙小心翼翼抬眸，视线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只觉得大哥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不禁害怕极了。

    她紧闭上眼，在心中想，今天看来是免不了一顿罚了。等了片刻，郑衡却没再说话，耳边脚步声渐远。

    云仙睁开一只眼，兄长竟然一言不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