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风起
03/ 风起
夜里的雨下到早上还没停，林靳空看着丢在地上的校服外套，眼里只有上面干涸的白浊。 他没有让佣人给他洗衣服，捡起校服丢进洗手池。 一场秋雨，西荷急速降温。 寂静无声的班级，林靳空是最后一个到的。 从后门进去。 平日就透亮的肤色此时染着寒意的洁白，他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背心，看起来冻得不轻。坐下后，胳膊上还有明显的鸡皮疙瘩，浑身裹挟着湿气。 宋清桉看着，狐疑问起，“怎么不穿校服外套？” 从昨天开始，他就对林靳空的那件衣服产生怀疑。被冯霁月穿过就算了，今天还没被他带到学校里。 路上风吹得特别凶，林靳空缓了好久，还是遍体生寒，口吻格外冷淡：“洗了，没干。” 说这话时，他眉骨硬朗，往日漆黑没有温度的眼睛里一点感情没有。他是林靳空，是他的好朋友，不该有任何秘密瞒着他。可是，冯霁月找上门来送衣服，他真的没办法忽视其中的细节。 下了课，宋清桉去找冯霁月。 后者正坐在班里看书，眉眼柔和，清瘦的身影看起来单薄一片。 宋清桉看了几眼，直接从门口喊她名字。 听到熟悉的声音，冯霁月掀起眼睫，随即无法掩饰惊讶，怔怔地看着门外第一次来找她的男生。 被她看着，也是被班里大多数人看着，宋清桉很是不自在，语态简洁：“出来一下，有事。” 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冯霁月起身羞涩地整理衣服下摆，快步走到门口。 走廊人多，宋清桉走在前面，带她去转角楼梯。 “清桉哥……”冯霁月小心翼翼地打招呼，怕他还因为之前的事生气，不敢随意说话。 宋清桉更是不浪费时间，有话直接问：“林靳空的衣服为什么在你手里？” “……” 喉间像有一团棉花，湿津津得让冯霁月说不上话。 两人面面相觑，前者眸色试探，后者心境慌乱。 “他……借我衣服。”冯霁月磕磕巴巴地解释，“当时我衣服湿了，他就……就借我……” “他才没那么好心。” 宋清桉有这个自信，林靳空是他的朋友，肯定同他一样看不上冯霁月。更何况，林靳空从来没帮过哪个女生，他冷性得很。 说实话却得不得宋清桉的信任，冯霁月霎时手足无措起来，仓皇地继续说：“就是他借我的……你不信……可以问他。” 正说着，她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林靳空本尊，站在比他们高一层的台阶上。 他穿得单薄，双手插进裤袋，本该系到领口的校服扣子被他解开两颗，露出冷白的脖颈。短发细碎，长眸漆黑，鼻梁高挺，薄唇勾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垂眸看向他们时，眉眼隐隐透着邪气。 短短对视一秒，冯霁月瞬间移开目光，心跳怦怦加快。 宋清桉背对着楼梯，没有看到出现的林靳空。见冯霁月表情紧张局促，他心里对她的避及态度到达峰值，无奈地开口：“他不是好招惹的，你别因为我去sao扰他。也别在学校找我，我们的事等毕了业就都清楚了。” 顾及不上宋清桉说了什么，冯霁月视线飘忽，总会越过面前的人看向林靳空。 他整个人的形象利落硬朗，肩宽腿长，高挑清瘦，与一眼看就有书卷气的宋清桉完全不同，他看起来野性难驯。 让人害怕。 冯霁月不知道他在这做什么？在等宋清桉吗？ “我……我没招惹他。”她被从上俯下的那双覆着阴影的眼睛看得口齿不清，耳根红起，无助道，“就是借我衣服……” 台阶下的两人磨磨蹭蹭地解释不清，林靳空先是眼尾上挑，随后便厌倦了，转身上楼。 见气场冷冽的人离开，冯霁月无声松了一口气。注意力终于集中在宋清桉身上，她耳根的红渐渐淡去，“要上课了……我，我回去了。” 宋清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心虚使然，冯霁月没法贪恋和宋清桉单独接触的机会，转身故作镇定地离开。殊不知，她的脚刚从楼道出来，就开始狂奔，唯恐被身后的人再追问。 她没办法对别人解释那天在保健室发生的事。 * 这场雨下到临放学时候才停，校园里都是积水，低洼处能没到脚踝。 伴随着耳边不时响起的同学抱怨声，冯霁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校门口。远远看到mama来接她，她素净可爱的小脸瞬间充盈笑意，目的地明确，来到季泽萍身边。 “mama，你怎么突然来接我？” 家离学校挺近的，她以前都是自己回家。 季泽萍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发顶，口吻温柔：“今天你方阿姨出差回来，我们两家约着出去吃顿饭，清桉也来。” 方阿姨是宋清桉的mama，和她mama是好朋友。 听到宋清桉的名字，冯霁月眼底的笑意瞬间恍了一下，心里十分迟疑，试探地开口：“清桉哥也去？确定吗？” “当然。”季泽萍语气肯定，“估计已经在路上了吧，我刚刚还和方阿姨通过电话。” 说实话，冯霁月对等会儿可以看到宋清桉的饭局很期待。虽然，他们最近在学校的接触不太愉快。在她心里，宋清桉很听他爸妈的话，如果两家家长都在，他肯定不会像在学校里那样冷漠地对待她。 到了酒店包间，冯霁月跟着季泽萍进去，发现宋清桉一家和她爸爸已经到了，场上气氛很是轻松自然。 她柔美的面庞染着浅笑，看向宋清桉的爸妈，声音甜腻地打招呼：“宋叔叔，方阿姨，你们好。” “哟。”方阿姨对出落得愈发娇俏可爱的冯霁月招手，调侃道，“这不是我儿媳妇嘛，快过来，和婆婆坐一起。” 听到这种过于越界的称呼，坐在她另一侧的宋清桉眉心蹙起，语气不耐：“妈，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乱喊好不好。” 闻言，方阿姨啧声，“就你脸皮薄，小时候还不是争着抢着和我说，长大了要娶月月meimei做老婆。” “……” 宋清桉现在一点不想提小时候的事。 耳根悄然红起，他忽视坐到母亲身边的冯霁月，起身喊人，“季阿姨。” 季泽萍点点头，对面前这个将来的女婿是相当满意。 饭局开始，两方家长都在闲聊，冯霁月低头安静地吃饭，眼神不敢乱看。 她怕偷看宋清桉被发现，也怕两方家长谁再提起他们小时候订下的婚约，惹宋清桉不快，最终迁怒自己。 整场下来，冯霁月如坐针毡，吃什么都没味道，只觉得这熟人局枯燥乏味。 好不容易结束，两家人在酒店门口分开。 方阿姨对随着长大明显变得内敛的冯霁月笑道：“月月，有时间可以到阿姨家来玩儿，或者阿姨带你去逛街。” 余光扫了一眼宋清桉，冯霁月被他脸上的烦躁伤到，迅速点点头，“好的，我会的，谢谢阿姨。” 又客气了两句，各家上各家的车。 父亲冯彦章开车，冯霁月和mama季泽萍坐在后排。她一路上头都靠着车窗，眼神空落落地望向窗外，从始至终都没说话。 早就发觉了她的异常，季泽萍轻声问：“你和清桉在学校闹别扭了？” 不然怎么整场都没说话。 恍然回神，冯霁月淡淡说了句没有。转头见mama不信，她又轻声解释：“就是长大了……相处着没小时候那么轻松了。” 闻言，前排开车的冯彦章开口劝导：“你们的婚约只是口头上说说，要是你们两厢情愿当然好，要是都没想法，就不用管它。别让一个无形的约定，把你们从小长大的情谊消耗了。” 冯霁月点点头，“知道。” 嘴上这么说是为了让父母安心，可她心里清楚，这种话现在听有些晚了。 自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就把宋清桉当未来的男朋友看待。周围人的玩笑和期待，影响了她对和宋清桉亲密关系的向往。随着日复一日的心理暗示，如今无法自拔。 头再靠回车窗，冯霁月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气。 空洞的眼神无法聚焦，直到车子在等红绿灯，她看到窗外走过的一道熟悉身影。腰身瞬间绷直，她摇下窗户，细眉微敛，眼睛紧紧盯着那背影。 为了确认，冯霁月俯在窗口。 几秒钟的凝视，她终于看清那人—— 他斜跨背着书包，戴着冷白色的蓝牙耳机，凌厉精致的下颌紧绷，唇间松松咬着一根烟。在等红绿灯，他表情懒倦闲散，脖颈微微后仰。 吸进一口，他手指挟起那支烟，齿间吞云吐雾，薄薄烟雾拢得他隽朗精致的五官有些模糊。 看得专注，冯霁月久久未能移开目光，直到晚间的风从车窗涌进，凉意灌入她脖颈，让她恍然回神。 林靳空也没错过这阵风。 它横冲直撞，让他顾不上已变绿的指示灯，眼睛随着风向而去。万籁芸芸，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晚风涌入车厢，吹起冯霁月绑得松散的马尾，将细软的发丝撩到侧脸，让这张素净白皙的小脸显得更稚嫩柔美。 林靳空把咬在唇间的烟拿下来。 漆黑短发被风吹得凌乱，车海人流里，他投来的目光真的太过凌锐，吓得冯霁月缩头躲藏。幸好，车子加速，离身后的斑马线越来越远。 她怕他，只是在街头对视一眼，都吓得她心脏怦怦乱跳。 不确定刚刚有没有被他认出，冯霁月转身跪在座椅上，隔着后面的车玻璃往已经离得很远的路口看，神情紧张。 见她躲闪又探望，季泽萍同她一样转身，看向车后。 “看什么呢？” “好像看到我……宋清桉的同学了……”冯霁月实话实说，乱频的心跳久久没有缓解。 女儿的表现太反常，季泽萍看了会儿，问：“谁？” 转头看了mama一眼，冯霁月回身坐好，声音软软的：“林靳空……宋清桉的好朋友。” “你和他很熟吗？” 以前，季泽萍从不过问她学校里的同学，这次，却显得格外在意。 冯霁月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熟，就说过两次话。” 这是实话，他们真不熟。甚至，她很怕他。 “以后离他远点。”季泽萍罕见地表达自己对一个高中生的看法，“这孩子心冷，话少，性格阴晴不定，你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太合适。” “心冷？” 冯霁月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在学校，女生疏远挤兑她，男生开她黄色玩笑，就连宋清桉也对她爱答不理，只有林靳空，是唯一帮助过她的人。 他看起来，是善良的…… 不想给女儿灌输向他人丢石头的思想，但林靳空在她看来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另类，每次见面他喊她阿姨，她都感觉浑身泛凉。 不想让女儿受伤害，季泽萍缓缓解释：“他爸再婚的时候他初中，就做出邀请后妈前夫做主桌的事，整场婚宴他和对方说说笑笑的，给他爸气得脸色铁青，晚宴都没设。” 不管在家里有什么矛盾，闹到大庭广众之下，就是打他爸的脸，会惹笑话的。 闻言，冯霁月关注的重点偏移，“他爸妈离婚了啊？” “他mama去世了。”还是心软，季泽萍叹了口气，“换个角度考虑，他也是个苦命的小孩。没了mama，爸爸娶回家个后妈，进门第一天，生好的弟弟都两岁了。” “啊？” 冯霁月震惊，此时此刻，她觉得林靳空好可怜。 怪不得在学校冷冰冰的。 原来是家里没人关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