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怀孕

    出门前孔季宁扫了一眼日历，今日芒种，宜求嗣、宜嫁娶、宜会亲友。

    大约她上一笔款捐对了路，老天爷赶在今天把福报一股脑投过来，何止是“宜”，她没求，嗣就往肚子里边搁。

    坐在展会公厕马桶上，临时买的验孕棒上明晃晃显着“有孕”两字，孔季宁头一回慌了。

    关键是，她不知道孩子爹是谁。

    或者说，心里有几名人选，可那都是露水情缘。她孔季宁是那烈日，情人皆露水，正午一晒就蒸发干净，不留下一点痕迹。

    套么，每回都严格要求男方戴，可也只有97%的防护成功率。

    不成想3%的几率也能给她撞上。

    养个孩子是小事，在她妈面前落脸才是大事，她爸倒是好说，孔书记就这么个独生女，对闺女一直乐呵呵的，就是有可能断她资金链。

    孔大小姐缺了钱犹如瘸一条腿，走起路来一深一浅，那更不行。

    孔季宁白着一张脸从厕所里出来，满心思都在意外怀孕这事上，低着头，高一脚低一脚直往门外走。

    人群中的同事眼尖，见她风风火火的，扯着嗓子在后边喊：“孔总监！孔总监！”

    各处嘈杂俱甩在身后。

    孔季宁打火，安全带自动调整时肚子下意识往后缩，发动机轰响一声，车子滑出停车场。

    六月的北城燥且热，车窗上一条三指宽的缝没关，风顺着那缝隙凝成快利的剪刀，在她面上且刮且飞。

    二三环内三甲医院林立，她一路没停，等红绿灯时手肘撑在窗框上，眼睛往右边一瞟，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孔季宁小叔的单位。

    绿灯一亮，她逃似地从路口窜走。

    一路擦着最低限速开到四环一家私立医院，一个半小时过去，足够她在脑子里过了上百个方案。

    黑色的奥迪，在南郊医院停车场算常见，就是车牌上一串连号尾数有些扎眼。

    她托厉秉舟弄到过全连号的牌，孔书记不准，说太招摇。一月以后，那车牌钉上了厉秉舟的车，她质问孔书记：“凭什么他能用！”

    战友的孩子，孔书记管不着，孔季宁给厉首长打小报告，厉秉舟当晚就被抽了一鞭子。

    她和厉秉舟这一代，都没接班。权力不比钱，放着不用会过期，等上一代退位，两家可预见的边缘化，老子在位时太招摇，招人惦记容易埋雷。

    厉秉舟年轻气盛，听不进这些。

    医院人不多，不锈钢凳子上人不是在咳嗽就是擤鼻涕，孔季宁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着。

    屏幕的2709号从待诊跳到就诊一栏，她第一时间穿过走廊进入诊疗室。

    医生头也不抬：“最后一次月经是几月几号？”

    “上个月一号。”

    医生这才昂首：“快两个月了你才怀疑？”

    孔季宁转过眼：“现代人，996忙起来都闭经，我没多想。”

    “先抽血。”

    孔季宁拿着单子到抽血处，针头扎入皮肤的那一刻才有了实感，从展会厕所一路过来，都觉得自己处于人魂分离的状态。

    赶在中午之前，报告出来了，HCG值有20000IU/L。

    意外怀孕的事实板上钉钉，孔季宁头脑反倒冷静起来。

    坦白宜早不宜迟，肚子大了瞒不住。最好的结果她想象不出来，不过最坏也就是挨一顿训，以后她妈都拿这事来说嘴。

    季女士迷信，反对堕胎，理由是背上一条胎儿命，后半辈子都要想办法还这条命债。

    孔季宁要么直接做手术，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要么马上告诉她妈，一起商量对策，对外怎么讲，户口怎么上。

    她还拿不出主意，把报告单折成巴掌大塞到包里侧，心里烦着，不愿想这事儿。

    等登等登等，池雨来电，问展会的事。

    池雨大孔季宁四岁，创办的Le   serein是小有名气的新锐时尚品牌，主营服装。孔季宁毕业那年，两人相见恨晚，Le   serein另辟一条珠宝线，让孔季宁负责。

    她在LS第四年，主推的半月系列销售额首次超过副服装线，孔总监的名气也打了出去。

    连严苛的季女士也表现出认同，孔季宁的腰杆才直了不少。

    这下意外怀孕，还找不着孩子爹，季女士能拿这事儿刺她一辈子，以彰显自己的正确性。

    挂了池雨电话，孔季宁点开通讯录，从上划到下，复从底部往上滑，一个也拨不出去，把屏锁了。

    过了一分钟又解锁，在拨号面板上熟练地输入11个数字，拨出的那一瞬间她心忽然落了地，琢磨着怎么开口时，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女机器音：“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从大陆最南边往北城飞，飞行里程2500公里，耗时4小时，能俯瞰北城时天已经黑了，机上的乘客都一脸倦容。

    飞机停稳后乘客陆续下机，仅剩头等舱一位，空姐踩着小高跟过来询问：“厉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厉秉舟把上机就松开的衬衫头三颗扣子扣回去，借着手机黑色屏幕瞄了一眼自己，隐约能看到苍白的嘴唇，脸色算不上好。

    挽起袖子后摆摆手，径直走出了机舱。

    他脸色不好，要归因于早茶时点的那碟盐渍青梅，过酸，加之机舱内冷气过足，一路上胃不舒服。

    厉秉舟不贪青梅的味道，是菜单上那张茂绿繁枝的图出奇吸引眼球，想着细雨时节熟青梅就点了，北城一整个夏天也下不了几场雨。

    跨出机场时，一股热气兀自向人扑来，往面上、小臂上一擦，是独属北城的闷热，三伏天流金铄石时候儿，热得赛蒸笼。

    打滴滴时才想起来手机没开机，屏幕一亮，一串熟悉的号码猝不及防往他眼睛里撞来。

    细雨熟青梅，鹅城的盐渍青梅弄得他胃疼，仿佛是一种昭示，北城这儿，还有位更头疼的。

    孔季宁和厉秉舟，是典型的冤家型青梅竹马。小时候两家在总政大院里是邻居，大院拆了后，孔家和厉家不约而同一起搬到西河巷，仍只一墙之隔。

    小时候他每年的生日愿望都许的同一个：希望孔季宁消失。知道要搬家那会儿，厉秉舟乐得多吃了一碗饭。

    可老天爷没答应。搬家那天，他才从车上下来，就有个白色影子从新家门口扑过来，把厉同学摔个大屁股蹲，右手轻微骨折，住了半个月医院。

    从有记忆起，孔季宁就在他脑子里安了营扎了寨。她捅篓子他顶锅，他撒谎她打配合，高考之前，他和孔季宁从没分开超过一个月。

    当然，那都是旧事了。

    厉秉舟和家里人杠上，不把南边的分公司收拾好不回来。话既然放了出去，梗着脖子硬扛也不能输，两个年他都是在公司过的。

    孔季宁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厉秉舟对此，心里存着些怨气，觉得她十分没良心。

    托发小去暗示孔季宁，被告知：“孔大小姐正携男明星在南半球度假。”

    那话里话外，是让他自己凉快去。

    厉秉舟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胸口一闷就是两年半，他和一圈发小都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就是没主动找过孔季宁。

    孔季宁也不找他。

    对此，他在心里记着账，这次回来，是要找她清算的，孔季宁那头却不知道自己已被记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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