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钟-地
璃月的某些地方崇山峻岭，那一座座的高峰仿若不是拔地而起的，而是从天上直直坠下来的，它将渺小的人们困在小小的一寸土地上，又将广阔的天空占为己有，仅吝啬地分割出一小片的天空供人们仰望。不少人们竭尽全力攀岩到了高峰，揽入眼底的却又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峦，好似真绝情绝义。上面不行，那往下面走就行了吧。人们于是绕开矗立在面前的山峰，七拐八拐地往山内山外走，却仿若闯入了迷雾之中，白花花的岩石像是飘扬的大雪，藏住了他们过来时留下的脚印。运气差的，到粮食耗尽了也找不到走出山峰或回家的路径，饿死在山坳坳里。好不容易走回来的，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的，弄不清这里的路是哪里的路。 若陀龙王也见过了好几次迷路的旅人。他们的后背往往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手里拿着一根似乎是木头削成的拐杖，站在山面前，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终于下定决心往左走了，又倏然返回往右边挪。来来回回几次，若陀龙王便晓得这人准是找不到路了。 原先这件事本无需担心。可时间久了，那些在山峦里迷路的人回不来，人们就开始说起话来，说山里面有吃人的怪物。若陀龙王听了，便想一探究竟，若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在捉人吃，那他可不能放着不管。于是便隔三岔五地到山内山外巡视一番。 这一巡视可好，妖怪倒是没见着，迷路的人倒是一茬接着一茬。一开始若陀龙王不晓得，只当是路上正好碰见了，也没特地去打声招呼，看看周围没什么危险就径直离开了。结果等天完全黑了，走回来的若陀龙王又和这倒霉蛋见着了，当看见这人骤然亮起的眼睛和满面喜悦的神色，若陀龙王琢磨出了一些道理来，便叹了口气，把他顺路捎了回去。 这山的布局像个迷宫似的，但对若陀龙王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在没摩拉克斯的“点睛之恩”前，他一直待在如同黑夜的地底里昏昏欲睡，即便没有一双眼目也无碍。更何况，若陀龙王虽没有眼睛，却不意味着他看不见。他以石为目，在这片由崇山峻岭构成的一寸天地中行走，如鱼得水。但寻常人们可没这本事啊，只好蔫头耷脑地摸着石壁走，心里惴惴不安地祈祷神明的双眼能够瞥见他，期冀回家地路能在眼前浮现。 时间长了，若陀龙王自然明白没有什么妖魔在作祟。他在村落里向人们叮嘱了几句，教他们近期尽量别往山外走，要是真认不得路了就在原地待着，别乱跑。话是这么说，但最近村落逐渐发展了起来，人员逐渐庞大，村落和村落边缘的地区已经物尽其用，已经到了不得不向外继续拓展的阶段。若陀龙王想了几宿，要是把巡逻时间拉长，次数多增加几次，倒也不是不行，但肯定治标不治本。那每次陪着开山之人一道去呢？这件事被摩拉克斯否决了，他一向不太乐意深入插手凡人自己的事，更何况让他们如影随形的相守。至于像把山铲平一类的事，摩拉克斯不说，若陀龙王必然率先连忙否决。若陀龙王那时刚刚入世不久，行事格外简单粗暴，想不出什么方法来，便只好能遇见一个就帮忙带回一个。 直到某一天，若陀龙王正在村落里帮人们些力气活，正巧看见矿洞旁聚在一起的矿工们。他们看起来高兴极了，又看上去似乎得意洋洋的。那群人中一个眼尖的瞧见若陀龙王向这边来的身影，连忙向他挥了挥手，招呼他过来。等一番叽叽喳喳的解释后，若陀龙王终于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原来人们也晓得什么都不准备就闯山是不行的。于是来来回来去了好一拨人，就专门在山里面绕来绕去，这边做个记号，那边记个形状奇怪的特殊岩石，等回来了就凑在一起，拿张纸记下来。这些人还给这东西起了个名字，就叫做“地图”。 这下若陀龙王完全明白了。他也觉得这件事挺不错的，便把地图的样子记在了心里，等晚上摩拉克斯回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讲了一番。 摩拉克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这里离人们的居所稍微有些高，有些远，但当夜晚降临的时候，他却能将人们亮起的点点灯火揽入眼底。夜正深沉，若陀龙王的半身却被橘红色的光亮染得暖乎乎的，摩拉克斯正好能看见面前被人们的灯火点亮的那双眼睛，那本是石头雕刻出来的眼目柔和起来，温暖得好似泛起了光。夜风刺骨，刚从远方归来的摩拉克斯身上还残留些寒气，但当他静静地听着若陀龙王的声音，时不时地含蓄点头应和后，身子竟也不知不觉暖和了起来。 若陀龙王也好似被此刻的氛围点燃了。往常一言两句就把事讲清楚的他，把时间慢慢揉长了些。他的口中还说着话，心却静静默了下来，摩拉克斯的微笑像是一片落叶飘到了水面上，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若陀龙王的声音放轻了些，似乎是担忧惊动这轻飘飘的感觉。当他意犹未尽地止住话语后，在摩拉克斯沉稳的目光中，他不知怎得，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若陀龙王踌躇了一下，站起身来坐到了摩拉克斯身边。 “今日，如何？“若陀龙王沉吟片刻，最后还是起了话头。 摩拉克斯把目光放在两人贴在一起的膝盖上，淡然道：“自然一切皆好。“ 若陀龙王深知摩拉克斯的性子，但这时却有些拿捏不住摩拉克斯的意思，他心中藏有事，又不好直白地拿出来说明。他虽是石头做成的，心却并非顽石，更别说在人世间走上这一趟，心也渐渐染上了一些心思。于是若陀龙王只好又开口说：“那明日……“ 摩拉克斯的目光往若陀龙王身上一转，又落在了不远处人们的灯火中。他接过话头，说：“若是邀请我陪你走一趟，直说便好，你知道我不会拒绝。“ 这正好应了若陀龙王的心，他摇摇头，但又没说什么。在来找摩拉克斯前，他就起了想和摩拉克斯一同探山的念头。探山一事，对摩拉克斯和若陀龙王而言并非难事。若陀龙王更是早已将每座山脉的每一块岩石隐隐记在心中，如何走，如何记，只凭感觉便能一切办妥，甚至花费不了不少时间。如此一来，又何须两位同来探山呢。但若陀龙王却是想两人一道去，最好是只有他们两个。他早早和村落里的那些男人们打成一团，也时常听见男人们之间打趣的话。前些日子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追求心爱之人，用了几杯酒请前辈们给他支支招。这下好了，平日里就爱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连带若陀龙王也听了不少。其中最多的就是“独处“，最好是在一个美妙的夜晚，仅仅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些心里话。或者干脆邀请姑娘，去外面游玩，他们叫这个”约会“。若陀龙王听听便过了，可谁知就在刚才，却不知怎么想起了这段回忆。 最后摩拉克斯还是和若陀龙王约定好了，要去探山。若陀龙王没提“明日“这个词，在他眼里这件事一天就能完成，但是他就是想多探一会儿山，当然，是要和摩拉克斯一起的。 和心悦之人一同探山。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美妙的约会，但若陀龙王却是心满意足。这里的每一座山峰都是如此之高，宽大的岩石紧紧凑在一起，展露出刀削般锋锐的姿态。那些顽石倾斜着，仿佛天生叛逆毫不顾忌地展露出棱角，行走在此，可比在平原上见到那些热情过头的幼岩龙蜥还要有归属感，因此这趟约会倒是正合若陀龙王心意，深得他喜爱。摩拉克斯就在若陀龙王身边，他们的步伐没有错开，稳稳当当地踩在一条水平线上。偶尔，他们走得有些近，毕竟有些地方地道路实在不好走，也有些狭窄。手臂微摆时，两双手轻轻擦过，像是一阵风穿过两座靠得有些近的山峦间。他们的小拇指自然而然地合在一起，像两块浑然天成却严丝合缝的岩石。若陀龙王心有波澜，神色却还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而摩拉克斯呢，他也是一副沉稳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从前，他们也经常散步在崇山峻岭之间，也是这般默默地站在一起，虽没有什么话说，却好像什么话都说了。摩拉克斯近日繁忙，若陀龙王也忙上忙下，等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好久不曾散步了。原来这就是“约会“，若陀龙王后知后觉。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却还是若有所思地接受了心里所念。 地图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标记满了。一开始是若陀龙王在写，他刚学写字不久，写出来的都是格外圆润又庞大的字符。说是写，倒更像画；说是字，倒更像石头。尔后摩拉克斯也开始写了，摩拉克斯的字就要比若陀龙王秀气多了，但也不失锋利和稳重，稳稳当当地立在若陀龙王的字旁边，像是撑着石头不滚下山。他们写字的时候也靠在一起，一人写字，另一人就看着，至于是看字还是看别的什么，便任君想象了。 这么写写停停，天一会儿就黑了。若陀龙王和摩拉克斯回到村落里，把地图上交了过去，他们画出来的地图还很稚嫩，在一众矿工画出来的地图里格外显眼。人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但最后还是真诚地感谢若陀龙王和摩拉克斯提供的地图。山里虽没有妖魔，但却也有些危险的生物。探山说危险不危险，说不危险却要了无数人的性命。有若陀龙王和摩拉克斯的帮助，那再好不过了。大地图的制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若陀龙王和摩拉克斯也时不时一起去画地图。那些险峻的地方，那些危机四伏的地方，他们一寸一寸走过，记录在地图上。后来甚至养成了习惯，若陀龙王陪摩拉克斯征战四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记着，记在那张小小的地图上。他的字练得越来越好看，但还是喜欢将字写得圆滚滚的，好让摩拉克斯的字撑着。摩拉克斯虽不说，但写的字却越来越靠近若陀龙王写的字，好似本该就如此贴近。 后来，这张地图经过岁月的磨损，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圆滚滚的字虽还有摩拉克斯的字撑着，但却像那些滚下山的石头磨去了棱角，渐渐消失。但这张地图始终被摩拉克斯收藏着，静静等待旧友归来，等旧友再添上些圆滚滚的石头，好不让摩拉克斯的字寂寞下去。